拾荒歲月

　　寒露過後，空氣中的涼意越來越重，到了中午，太陽依明晃晃的，照得人睜不開眼。然而天氣終究一天天涼下來了，一早一晚都需披上有點兒厚度的外套了。

　　十五樓的高空上，秋風似乎來得更為猛烈些，失卻了它在地面上的溫和。恰恰房間又是北面背陰的，窗戶正朝着風來的方向開着，颯颯的秋風將窗帘高高盪起。從窗戶往外看，河對岸的稻田已經收割，只剩下一個個稻秸稈紮成的稻個子矗立在田裡。看見有個身着草綠色衣服的農人在田裡走動，偶爾彎下腰，好像在田裡撿拾着什麼，是遺落的稻穗么？也許他或她與曾經的我一樣是個秋野里的拾荒者。

　　秋後的田野上，當一個個小小的稻個子堆成了一個個大稻草垛的時候，整個田野一眼望過去就只剩下一簇簇刀口尚新的稻茬，這時的田野顯得空曠而略有些荒涼。可是，假若你仔細地掃一掃腳下的田野，不一會兒你就會發現離你不遠的地方一束金黃的稻穗橫在地上，正等待着你去撿拾，再走幾步，你還會發現另外一束。一畝地粗粗走下來，你的手上就有一小把稻穗了。這些零散的一束束金黃的稻穗，或是由於地主人在收割時過於粗心而遺落的，或是地主人收割的太過匆忙，以至於不願彎一彎腰將這些從手裡掉落的稻穗撿起，忙完后又將這事忘在腦後，所以這一束束稻穗便只得繼續在田野里孤單單的躺着，等待着有人將他們一一拾起。

　　六七歲的我，每當稻子收割后，便跟在外婆身後在一片片稻田裡將這些遺落的稻穗一束束拾起。外婆老了，早已沒有精力種田了，也不必種稻子，自有兒女們來養，只是外婆從苦難的歲月里過來，愛惜糧食是他們那一代人共有的美德。外婆養着一群雞鴨鵝，她不願意拿舅舅們已經打好的稻穀子來餵雞鴨，所以拾些稻穗用來喂它們。我也樂意跟着外婆去田野里撿稻穗，因為地里比悶在家裡好玩，而且夥伴們大多也會去撿稻穗，大家比着看誰撿的多，贏了的人是驕傲的，小夥伴們往往又是佩服又是嫉妒，心裡暗暗想着下次自己一定要贏。我總不是撿的最多的那個，因為老是為新鮮的事物所吸引，東張西望的，這裡跑跑，那裡跑跑，手上的稻穗就老也是那幾束了。轉回身來，外婆手上已經有一把了。外婆有時候一塊塊地的找尋過去，有時候就往稻草垛那裡翻撿。人們扎稻個子的時候雖然也會順手把未打幹凈的或者沒打到的稻穗抽出來，但總有沒看到的，因此從稻個子堆成的稻草垛里也可以揀抽出很多稻穗。外婆是勤勞的，回家時她手上總有一大把的稻穗。回家后，把稻穗掛在房前的屋檐下，等到餵雞餵鴨時直接用手把一粒粒稻穀揉下來摻在谷糠里作雞鴨食。有貪吃的鴨子吃得過多了，那沒有脫殼的稻粒便不能及時消化，鼓鼓地梗在脖子下，摸摸還能感到稻粒扎手呢，真不知道這些雞鴨們是怎麼把那一層厚厚的殼消磨掉的。

　　外婆和我不僅拾稻穗，也拾花生。立秋前後各家各戶就陸陸續續拔花生了，外婆怕我這個小饞鬼到時沒有煮花生或炒花生吃也會在菜地里種一小塊花生。家裡只那麼幾棵花生，半下午就拔光洗凈晾在大匾里了，於是就去田裡拾花生去了。有時，種了幾畝花生地的小外婆會叫我跟在她身後撿花生，她拔一排花生，脫落在地的我就去撿起來放進我提來的竹籃子里，要是花生苗紮根太深，一下子沒連根拔起，我便拿着我專用的小鋤頭把花生挖出來。跟着小外婆，撿的花生當然是又多又好了。如果去到別人家地里去拾花生就不那麼容易了，花生油是很貴的，所以大家都會把脫落的花生仔細撿起。倘若人家整塊田還未拔完你就去撿了，也不好，主人家自己還想着在拔完后自己在撿拾一遍呢！況且，花生長在黑乎乎的土裡，裹着一層泥巴很難分辨，在一片土裡找一顆顆小花生比跟在小外婆後面邊拔邊撿可是難多了。怎麼辦呢？只能盼着下一場雨下來，一下雨，花生殼上那一層泥便被雨水沖凈了，露出了本來的白色，散落在土面上的花生一眼就看見了。於是，要是前一天晚上下了雨，第二天大家都一大早就起來去花生田裡拾花生了，保准能拾滿滿一籃子。有埋在土裡的花生因為遭了雨水長了芽，把嫩嫩的花生芽挖出來，中午飯桌上就多了一碗菜了。還有的人家要在花生地里種晚稻的，就得往田裡放了水犁地，這樣一來，那些躲藏在土裡的花生便被翻出來浮在水面上，盡着我們去撈了，最開心的就是這時候了。十天半個月下來，拾來的花生有時也能裝滿一籮筐。這些花生因為從各處尋來，有的殼白些，有的黑些，顏色深淺不一，但他們被放進鍋里煮的香氣撲鼻時，也不管白不白的，抓一把剝着吃去了，要是炒的那就更香了，只是外婆怕上火多是煮花生。

　　土地是博大的，它賜予我們的東西總是很多很多。在南方的土地上，人們還收穫着許多其他作物。除卻稻子和花生，我們這些小孩子最喜歡的是拾玉米和荸薺。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玉米的美國的玉米種子傳到了家鄉，家家都開始種一兩畝玉米了。玉米掰下來后，直接用網編的袋子裝了就有玉米廠的車來收購，銷路很好。青綠的玉米葉子密密麻麻的，像一片青紗帳，人走進玉米地里，影子都不見。玉米棒子黃了的時候，就該收玉米了， 用手掰或是用鐮刀割，各有各的偏好。玉米棒子一個個掰下來，扔在墊了葉子的地上積成一堆等着裝袋。即便人們多麼仔細，總有裹着青衣的玉米棒子偷偷掩藏在青青的玉米葉下。這時，我們這些小毛孩就上場了，一伙人鑽進玉米地里，找尋着那些掩藏着的玉米棒子。一片地一片地掃過去，一上午下來運氣好的話能拾到五六個大玉米棒子和一些個被主人家遺棄的還未成熟的小玉米，那種收穫的快樂誘惑着我們一次次王玉米地里跑！可惜玉米冬天不能種，稻穗、花生、也都是夏秋時節才有的，冬天就沒了。你要是說冬天可沒有什麼好撿拾的，那你可就錯了。

　　冬天是一個休眠的季節，所有的東西都慢慢陷入沉睡之中。田野上只有菜地里有着小片綠色，餘下的便是大片大片的荒蕪。可是，你走到一小塊水稻田邊，你會發現那裡有一小片枯黃了的葉子。葉子很獨特，不是扁扁的，而是一根根長長的圓圓的像吸管一樣的葉子，踩上去，嗶嗶啵啵的響，很好玩，這就是荸薺地了。冬天，人們感覺口有些寡味的時候，就扛個鋤頭，再在鋤頭把子上掛個籃子挖荸薺吃去了。暗紅色的荸薺埋在深深的濕泥里，挖出來可費力氣了。一鋤頭下去挖出一大塊的土疙瘩來，再將這大塊的泥疙瘩敲碎了，荸薺這才露了臉，撿進籃子里，用水沖凈了，一家人圍着火籠邊聊天邊吃着脆嫩的荸薺，美得很。因為荸薺裹在泥里，很難分辨出哪個是荸薺，哪個是土疙瘩，很多荸薺被當做土疙瘩落在了地里。於是小夥伴們又成群結隊的去“倒”荸薺了。用帶耙的鋤頭將土細細的翻一遍，有些荸薺就翻出來了，我們家鄉話稱“倒”荸薺。記得有一年冬天，我第一天去“倒”荸薺回來，外婆煮了給我吃，鄰居家的女孩子看到了管我要，我給了她一把，吃完了她又伸手向外婆要，外婆心疼我大冷天的忙了一天，不願意多給了。她嘀咕着：“這可是歡歡忙活了一天才倒得的。”末了，又抓了一把給她。那個冬天，我整整“倒”得了半籮筐的荸薺，外婆把它們用谷糠埋着以免壞了，誰知第二年春，拿出來一看儘是荸薺皮，被老鼠咬的七七八八了。原來外婆捨不得吃，盡想着留着給我吃，哪知道我只意在“倒荸薺”而不在吃荸薺，也沒怎麼吃，反倒全讓老鼠吃去了，害外婆為此惋惜了半天。

　　後來，大家的生活越來越好了，拾荒的也漸漸少了，偶爾我和外婆還會去拾拾花生。外婆去世后，沒人帶我去了，我也再無拾荒的興緻了。現在，怕是沒人會去拾荒了吧。那些拾荒的歲月，真是令人懷念啊！田野里的那個人，你是在拾稻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