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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樹葉的人生

手機:M版  分類:歲月隨筆  編輯:pp958

一片樹葉的人生 標籤:人生不設限 跑出一片天

  茶,按照漢字的寫法,是人在草木之間,吸天地靈氣,與天地結緣;茶,上是草,屬陰木,下是木,屬陽木。陰陽相生,人居其中,賴以滋養生息,修身養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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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毛風細語喲,順山哩來

  打濕小妹喲,繡花哩鞋

  打濕小妹喲,花腰帶

  千針萬線喲,縫不來

  ......

  氣喘吁吁地爬上斗篷山“螺絲殼”大埡口,就聽到不遠處茶山傳來脆生生的歌聲。那歌聲,濕漉漉的、甜甜的潤人心田,如同五紅綠月喝一碗剛出壇的水花酒,清洌、爽口。

  好個斗篷山,大地飽滿而渾圓的乳房,堅挺豐膄,巍巍顫顫。漫山濕霧遮不住誘人乳峰,似藏猶露,半遮半掩,今人浮想聯翩。

  世人說:貴州“天無三日晴”,一年四季,雲遮霧罩,難識盧山真面目。

  世人說:貴州“地無三里平”,路從峰頂入,人自日邊來。山如蒼海,峰似濤翻。放眼望貴州,黔北婁山聳峙,黔東苗嶺逶迤;黔西烏蒙磅礴,黔南萬峰神奇。

  貴州,古稱“黔”或“貴”,位於中國西南,東毗湖南、南鄰廣西、西連雲南、北接四川,面積176167平方千米,人口3475萬,資源富集,人傑地靈。

  說來汗顏,老朽身為貴州人,竟然不知貴州有一寶——茶中極品“貴天下”,竟然是在千里之外的廣東佛山初次品嘗到產自故鄉的茶中黃金。奉茶者是一位原大學藝術系同窗學友,人稱“焦大鬍子”,焦鬍子在佛山開一家畫廊,為犒勞我為其購得一張巨大的根雕茶桌,特意拿出珍藏的極品茶“貴天下”招待我,“細品一下,品完再說說感覺。”焦大鬍子神秘兮兮地對我說道。

  這不是油鹽柴米醬醋茶的茶,這是是琴棋書畫詩酒茶的茶。

  水,極盡奢華:用珍藏於瓷壇中的隔年溶雪,且並非是胡亂采自地面的尋常積雪,而是用象牙牙籤將冬日梅花花瓣上的落雪一點點地、細心地剔下收集於壇,而後以干荷葉和白泥封口,埋於樹下藏至來年夏至啟封。其水冰清玉潔,略帶梅蕊淡香,堪稱水中閑花淡淡的女子,清純、素雅、氣韻不凡。泥爐上的壺中玉液,低眉淺笑、輕柔溫婉。似少女悄然的羞,含笑靜待。水初沸,珠璣翻滾,稍後出湯,但見杯中之茶如秀眉舒展,如彎月出岫;如蓮心微綻,如豆破土初開;如舞者蠕動腰肢,如幽蘭探首沐春。這是一種驚艷之美。可謂“詩寫關山月,茶煎梅上雪。”余不禁慨嘆此水命薄如紅顏,雖曾為云為雨,為霧為霜,為冰為雪,千嬌百媚,極盡萬種風姿,卻難逃囚於壇瓮危運,飽受火燎烹煎。然此非爾命薄,乃世人舌尖刁鑽,憋運難逃也。或許,這是生命的遇見,生命的重生,是一場茶與雪的融合與升華。雪零落梅瓣,被人憐愛珍藏,遇到了心怡的茶,茶也懂得雪的情懷,二者相遇相知,有了合適的溫度,被各自的內質所吸引。茶入雪,雪擁茶,茶的色澤融入雪的肌膚,雪的靈動激揚茶的內質,如兩個人的悲喜,共同演繹人生精彩的芳華。

  茶,生於空山幽谷。歷盡風吹雨沐,取日月之靈氣,吸天地之精華。待修得功德圓滿抽芽綻苞之時而遭夭折,而今雖經火焙水注,通體瀰漫的依然是溪澗幽蘭的氣韻。

  余乃山野村夫,向來粗茶淡飯。無力,也捨不得花重金去消費高端茶葉。余以為,人生需要準備的,不是昂貴的茶,而是喝茶的心情,品人生之百味;余以為,世間最好的茶是故鄉的果瓦茶,青澀,醇冽,香濃,且價廉,不象十大名茶“國禮”、“釣魚台專供”、“百年歷史”那樣動則上萬,甚至幾十萬元一斤。然而,余天生有三分口福,曾有緣見識過“總統級”名茶:那是在文革後期因公出差去雲南墨江調運木材時,閑暇之餘去西雙版納國營大渡崗荼廠看望身為駐廠軍代表的戰友,曾品嘗過專供釣魚台國賓館的極品“三片香”,據戰友介紹,整個茶廠年產特級三片香僅幾公斤。其味之芬芳難以用文字描述,只記得三泡之後仍色澤不減,馨香依舊,但將其與焦大鬍子給我品嘗的“貴天下”相比,自感“三片香”還是略遜一籌。

  焦大鬍子說:“廣州畫院的朋友都說這茶了得,出湯蘭香滿室,飲之齒頰留香,都向我要。我到哪裡去找?只聽說產自貴州都勻,是珍品魚鉤茶中的一個變種。我託人多方打聽,只知‘貴天下’的母本是千年岩茶,世存僅一公一母兩棵老樹,比‘大紅袍’還要珍貴......”

  “都勻出毛尖,舊稱魚鉤茶,這我曉得。千山萬水,總得有個地名。”我興緻勃勃地說道。

  “只聽說那地方叫斗蓬山,神秘得很......”

  “斗蓬山?江一帆!”我一拍桌子,一聲長嘆:“緣分哪!緣分!”

  江一帆,是我退伍後下地方工作受政治迫害蒙冤入獄認識的一位女獄友。這位女獄友原是省農學院圖書館資料員,她與貴陽車輛監理所的徐守禮是同監同室女獄友,文革中因涉“文史哲沙龍”反革命集團案被捕,關押於省看守所,因其外表靚麗皮膚白淅,低頭時一頭濃密短髮時不時遮住秀美面頰,總是習慣性地往後一甩,說不出的優雅洒脫,且有幾分野性。老犯們從鐵窗內偷窺過這位佳麗放風時的風彩,稱其為“東下二(監室號)一技花”。認識江一帆是在一九七七年冬一個陰冷的雨雪天,我從市看守所突然間轉監到“省看”,當時還以為案件“升級”當真成為貨真價實的政治犯了,過後方知同時轉監的三名人犯被捕前都是共產黨員復轉軍人,是省公安廳派員精心挑選作為“勞動號”轉監至省看守所當炊事員,是“政治上靠得住”的人。真是滑天下大稽,身為階下囚還他媽的“政治上靠得住”!唯一安慰是押送轉監的管教幹部“負責任”地說道:“你們幾個釋放是遲早的事,不要窮瞎猜東想西想。”聽此言倒也象打了一支瑪啡精神為之一振,似乎天快要晴了。

  犯人日食兩餐牢飯,由勞動號分發到各監室,有機會接觸重罪政治犯和女囚犯,有機會隨同管教幹部到監外搬運糧食蔬菜,有機會親眼目睹這個貴州省的“秦城”內種種密聞軼事,算得上是人生一種機遇。

  死刑犯“上山”前可以按照中國千年古例享用有一碗回鍋肉的“倒頭飯”,有“擋次”的死刑犯還可以在臨刑前頭天晚上唱歌喧嘩通宵達旦且不受懲戒。京劇“竇爾敦盜御馬”、“李逵下山”唱得滄浪豪邁,尤其是“東下二”女犯號子的江一帆和徐守禮把歌劇“洪湖赤衛隊”中韓英一曲“娘啊,兒死後,將兒埋在大路旁,將兒的墳墓向東方......”唱得聲情並茂催人淚下。死刑犯上山前夜是監獄的狂歡夜,囚徒們徹夜不眠,終身難忘人之將死是何等悲愴何等怪異。

  說實在,我與江一帆徐守禮兩人的交情只不過是私下多給她們一點熱水,出獄時為其夾帶紙條給其親人,實為小事一宗。交情之深莫過於曾借送飯送水之機,多次為江一帆向其同案男友邵子力傳遞情書,須知那是冒帶大三環(監獄內最重腳鐐)關獨居室懲處風險的瘋狂行為。

  不到一年,我無罪釋放回原單位工作,江一帆判五年徒刑去羊艾農場服刑。兩年間我曾三次到農場茶山看望過這位氣質不凡的女人。

  命運多舛並非全是壞事。余以為,蹲過大獄的人才有資格說有一個完整人生,如同茶一樣要用熱水燙過才有味道。人生也是一樣,一輩子平平順順味同嚼蠟,一定要幾起幾落。

  風清雲散,日暖天青。平反釋放一年後才回原單位復職的江一帆調到到貴州省都勻苗族布依族自治州農林局,並與其同案邵子力結為夫婦。夫妻二人在改革開放大潮中停薪留職下海到斗蓬山開辦茶場,養香豬,種竹蓀,我曾品嘗過他們親手腌制的香豬小臘肉,就是沒有去過斗蓬山。

  誰能知曉從不產茶的大不列顛白愛爾蘭按人均消費茶葉竟是世第-,為了這日不可缺的“下午茶”,竟然以生命作為賭注,不惜遠渡重洋用堅船利炮敲開中國大門。

  誰能知曉滇西馬幫跋涉千山萬水進藏入印馱運的竹簍中只是一砣砣黑糊糊的粗葉餅茶,萬里茶馬古道白骨森森,鷹隨人行,伺機啄食墜岩人馬屍骨。

  誰能知曉千年五尺驛道“龍場九驛”石磴道上萬千背夫為了黔茶出山走千山涉萬水的艱辛,拐扒子上的鐵錐竟然將渾厚堅實的石蹬道鑿得千瘡百孔,足上草鞋竟然將粗砌青石磨得光亮如鏡。

  一切的一切,皆因茶而起。可謂“千秋功業一壺酒,萬丈紅塵一盞茶。”

  而今,我亦因茶而到斗蓬山。佛說:緣深緣淺,緣長緣短,遇見即是造化。茶歷經多難,而人人生苦短,緣來不易,皆應珍惜,須寬容與豁達互相包容。

  循着歌聲,但見彎如條條青龍舞動的茶壠中有數頂白色布帽晃動,我隔坡呼喊:“江一帆在嗎——”

  茶壠中採茶女高聲應答:“在呢。在對面石板房呢。你憋足勁放開喉嚨叫呢。”

  於是,我用雙手攏住嘴巴扯長脖子:“江一帆—— ”

  出來了。一件籃底白花臘染斜襟上衣,一條醒目的月白色褲子。還是那一頭帶有野性的短髮,還是那經典地往後一甩:“你哪位?”聲音脆亮,甜甜美美,並拌合著小狗崽奶聲奶氣的狗吠聲。

  “東下二,不認得了嗎?我老汪哥!”摘下頭上小籃布卷邊帽子,我高聲應答。

  “老天!”一聲驚呼。順着石板房前小石坎,人和狗奔我而來。

  茶,擁有一場奇異的旅行;人,擁有一段艱澀人生。酒有俠骨,茶有柔情;茶在時光的最深處流淌,情在患難之中鑄成。

  茶道家說:人生如茶,每一葉茶,都要被滾燙的水燙過幾遍。但是他們沒有退縮,反而將自己融入燙水之中,散發出清香。人生也是如此,在種種苦難中,我們不能被困難打敗而要逆流而上,不怕苦難反而要散發出自己的獨特魅力。

  “前面埡口上小廟中供奉的是哪位菩薩 ”參觀完石板房中無性繁植瓶瓶罐罐后,品着江一帆親手焙制的極品野生岩茶,我開口問道。

  “茶神陸羽。”江一帆答道。

  “怪不得。土地菩薩又矮又胖,不會這麼瘦,可能是陸老先生茶喝多了的緣故。”我一本正經地說道。

  “茶神菩薩喜歡青山綠水,講究風水龍脈。農曆九月二十二是茶神生日,你早幾天來就趕上了,熱鬧得很。”江一帆笑着說道。

  “咋會選中斗蓬山落腳?莫不是也因為風水龍脈?”

  “我懂哪樣風水龍脈?是命中注定。七九年從羊艾茶場平反后回農學院,雜種書記拒不恢復我和另外三個同案的工作藉。上北京告御狀為節省路費無票乘車被抓,餐車裡對一位姓候的列車長細說慢講,我與列車長反倒成為朋友。往後到北京雖不用再掏錢,老是上訪也不是辦法。為了解決肚皮問題,靠都勻市教育局一位老同學幫忙,我和老邵從省城去斗蓬山小學當了一年代課老師。一次到學生家家訪,無意中發現學生的老爺爺泡給我們喝的野茶奇香無比,我和老邵興緻勃勃地去尋老茶樹,發現生長野茶的半坡岩土含硒含磷量驚人。土質異樣誘發植物變種一直是植物學家高深課題,但是吃飯更是現實問題,哪裡有條件去搞科研?一年後落實政策我從斗蓬山回到省城,傷心之地豈可久留?走!去落難時給我們喝過一口水的郡勻,去給我們一碗飯吃過的斗蓬山......”說到此處江一帆有些動情:“在都勻農林局工作九年有八年到斗蓬山支農。幫斗蓬村建茶場墾荒山,買種苗傳技術辦茶廠,終於建成毛尖茶生產基地。貴州遠不及長三角珠三角京津冀那樣的一線經濟區,與成渝經濟區、皖江城市帶相比也有很大差距。但這也同時意味着更多機會。都勻毛尖,藏在深山人未識,數十年給人作嫁衣裳,野生變種岩茶是一塊尚未被人挖掘的黃金。茶葉生產不走高端路只為外省生產基茶,茶農臉朝黃土背朝天,辛苦一年找不到幾個錢。一斤上等毛尖才五六十元,一斤高端茶至少二千元。都往高端市場發展又高處不勝寒。你看看,市場上高端茶葉品牌比比皆是,問題是到目前為止還沒有一個品牌能夠站出來真正代表中國茶葉,更沒有一個品牌代表貴州,而且受到價值成長模式限制,生產銷售實在艱難......”

  江一帆,這位在獄中唱“洪湖赤衛隊”的韓英,年青狂放不知政治兇險,幾名小資奢談哲學談進監獄,白白耗費五年寶貴青春。而今遠離政治從商,仍然野心勃勃。她藉助斗蓬山低緯度、高海拔、寡日照優越自然條件,利用在農學院和農林局積累的知識積極發展生態農業,建成都勻第二大有機茶種植基地,並出口一向審核嚴格的歐洲市場。

  余非茶農,亦非茶商。專業上與江一帆並無共同語言,只能酒嘗人生百味,茶品人生苦甜;只悟酒如豪士,茶如隱逸;只懂酒以結友,茶當靜品;酒壯英雄膽,茶淡名利心;善酒者情逢知己,善茶者陶冶情操;酒宜於書劍江湖,茶宜於幽窗棋罷。

  看而今,一朝山水一朝臣,一片茶園一首歌,一畝茶鄉一片情。我知道,有一種思念,叫做思鄉若茶。我信奉, 酒是豪興人生。“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酒是豪邁俠士,茶是風雅居士;酒有俠骨,茶有柔情。

  人生如茶,茶如人生。每一葉茶,都要被滾燙的水燙過幾遍。但是他們沒有退縮,反而將自己融入燙水之中。幾起幾落,最終散發出清香。人生也是如此,在種種苦難中,不能被命運打敗而要逆流而上,不要怕苦難反而要散發自己的獨特魅力。

  品的是茶,嘗的卻是生活;看的是書,讀的卻是世界;斟的是酒,品的卻是艱辛;將生活中的點滴往事細細回味,傷心時的淚、開心時的醉,都會因追求而可貴。

  為了我,邵子力特意從外地趕回斗蓬山,他要我留下來遊覽斗篷山絕頂天池“九龍池”、“杜鵑雪浪”、“九天落水瀑布”。我獲得的不僅僅是“貴天下”的信息,亦獲得感悟茶道人生:

  一杯茶,佛門看到的是禪,道家看到的是氣;儒家看到的是禮,商家看到的是利。茶說:我就是一杯水。

  品茶是品茶者心的回歸,心的歇息,心的享受,心的澡雪。因此,品茶時要有一個最佳的心境,才會真正體味到品茶的真諦,獲得精神上的享受。

  茶道家說得好:自古人生最忌滿,半貧半富半自安!半命半天半機遇,半取半舍半行善!半聾半啞半糊塗,半智半愚半聖賢!半人半我半自在,半醒半醉半神仙!半親半愛半苦樂,半俗半禪半隨緣!人生一半在於我,另外一半聽自然!——茶忌倒太滿,人生亦是。不太滿的人生,或許才是真的圓滿。

  閑坐蘭亭,清茶淡煙。看花開花落,望雲捲雲舒。一人獨自樂逍遙。

  茶是一種情調、一種沉默、一種憂傷、一種落寞。茶是記憶的收藏,在任何季節里飲茶,每個人都宛若一片茶葉,或早或晚要融入這變化紛紜的大千世界。在融會的過程中,社會不會刻意地留心每一個人,就像飲茶時很少有人在意杯中每一片茶葉一樣。茶葉不會因融入清水不為人在意而無奈。

  每一席茶都是入境的方舟,每一片葉都是天地的使者,每一縷馨香都是無常的化身,每一盞茶幻化的是人生百味。茶,清勝濁,淡勝濃,清淡之茗,味必悠遠;人,靜勝躁,思勝言,靜思之士,胸有大志。三二知己,順着茶葉高潔的性子,慢慢品出人生的狀態來。

  有道是:自從陸羽生人間,人間相學事春茶。

  有道是:人生遇幾杯好茶便歡喜,人生有一兩個知己便足矣。

  2013年11月23日初稿於北海地角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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