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中學生活（23）

　　二十三

　　1974年，上大學的夢徹底破滅。

　　上面通知說，大學不從中學直接招收學生。所有中學生必須走上山下鄉的道路，滿兩年以上者才有資格回城、上學、參軍，這意味着高中畢業后的出路已經定調，就是到農村去到祖國需要的地方去。

　　學習文化還有什麼用？能寫個信算個賬就行了，知識多了就會反動。就得到廣闊天地大有作為去了。

　　初三，李陽和同學們的文化課基本上是應付着學完的，老師不提問不督促交作業，學生開始考慮自己畢業后的出路

　　看到一批又一批學哥學姐們離開學校奔赴鄉村，留在教室繼續念書的李陽和同學們，心裡有股說不出的滋味。難道這就是我們以後唯一的出路了？

　　那些日子，插隊下鄉形成一股風，這股風在高中刮過後就下移到初中。有的初中學生本來不好好讀書，一直在學校混日子，聽說下鄉插隊不受年齡限制，也要求下鄉。於是，知青里有了大批退學插隊的初中學生。

　　李陽、李玉、段紅玉、吳玲慧是我們班裡優秀班委會組合和學習尖子。每次他們在班裡考試各門功課都包攬前四名，我們都管他們叫“老學究”班委會。

　　平素不見他們多麼刻苦，該玩和我們一樣瘋玩，甚至有些時間他們還去郊遊和爬山，打籃球和乒乓球，可一到考試就冒尖，

　　後來，學校不督促學習了，他們還是那麼入迷地學習，作業完成後主動找老師批改，獨往獨來。

　　1974年期末考試后，我們這幫准知識分子就堂而皇之的要升高中了，並且進的是縣城的重點高中。

　　離開那所讀了三年的初中，我們揣着印有毛主席頭像的大紅畢業證來到新學校報到。這所有百年校史的中學，是縣城搬遷后新建的學校，很漂亮也很氣派。文革前好多學生想考進這所中學讀書，卻沒那麼容易，我們倒是非常幸運的進來了。那時，很多學生都不願念書，也不想當知識分子，認為有了知識就反動。我們經常反思，老三屆夠有水平了，他們造了反，革了命，批完走資派又批臭老九，結果把自己也搭進去了，最後的出路不是下鄉插隊就是到祖國最需要的地方，學習文化還有啥勁頭。

　　那些日子，插隊下鄉形成一股風，高中無法正常上課，大部分時間都在議論插隊。學校要麼請回老三屆知青講下鄉體會，要麼請剛下去的同學回校談插隊的感受。

　　我們這一茬人趕上的都是亂的時候，為了達到一種平衡，就自己塑造自己了。有的人重新回到了學校學習，有的人到工廠學習技能。有的人下鄉去了廣闊天地。初中畢業后李陽、段紅玉、李玉、吳玲慧、王斌、張軍都進了高中繼續學習，劉墩子接了他母親的班在百貨公司當起了業務員。

　　李陽和段紅玉分在一班，李玉和王斌分在二班，吳玲慧和張軍分在六班。

　　報道那天，幾位同學在高中相見分外傷感，面對上山下鄉的的熱潮，學哥學姐的今天也就是我們的明天，高中畢業的唯一出路就是去廣闊天地大有作為，讀高中上大學已是一種奢望。

　　幾個同學相約報道後去慶賀一下，說是慶賀倒不如說去發泄一下心中的鬱悶。

　　半小時后，大家都來到了高中大門口，李陽說：“我們回家去給大人說一聲，三十分鐘后在城郊的聚會餐館里集合。”

　　三十分鐘后在小餐館二樓的小餐廳里，李陽、段紅玉、李玉、吳玲慧、王斌、張軍六人圍坐一起，李陽像個大人一般熟練的點好菜，還叫了瓶縣城特產—太白曲酒。

　　李玉一見到有酒，馬上擺擺手：“哎呀，我們怎麼還喝酒呢？”李陽微笑着說：“你懂啥哦，我這叫排憂解悶酒，大家喝了可以排憂解悶，輕裝上陣，無論如何我們也要堅持熬過高中，誰也不許當逃兵。”

　　李玉聽李陽這樣一說，便不好再說什麼了，段紅玉則一點也不見怪，還四下忙着張羅拿酒杯倒酒。

　　涼菜上來了，香酥花生米，紅油豬耳，涼拌牛肉，涼拌藕片，紅艷艷的香油和青翠翠的蔥花還有薄如紙張的豬兒片、牛肉片、藕片，點點芝麻漂浮上面，香氣誘人。看得李玉一陣陣咽口水，偷眼看段紅玉、吳玲慧也是一副讒樣，在那個年代，這些菜在家裡只有來客或者是過年才吃得着的。

　　大家正要去拿筷子，李陽站起身，端着酒杯說道：“來，這第一杯酒為我們升入高中干一杯！”眾人便都學着李陽的架勢，站起來端起酒杯，李陽和大家一一碰杯后，一飲而進。

　　“這第二杯酒為我們生在這個年代的無奈和鬱悶干一杯！”

　　“這第三杯酒為兄弟姐妹的友誼干一杯！我們以後在高中這幾年裡還要互相關心，互相愛護，互相幫助，誰也不能當逃兵。”

　　段紅玉害羞地笑了，她不光是愛看《紅樓夢》這樣的言情小說，還愛看《三國演義》、《水滸傳》這樣的武俠小說。對那些馳騁江湖的遊俠和好漢，天生崇拜，在她眼裡，此時的李陽就是書中的那些闖蕩江湖的英雄豪傑。

　　李陽、王斌、張軍都喝完，李陽似乎不擅喝酒，他一口喝下連着

　　咳嗽，李玉剛喝一小口就馬上吐出來。“好難喝呀，又辣又苦！”王斌

　　一聽就建議：“加點白糖，就不會苦了。”說完扯着嗓子朝樓下喊：“服務員，來點白糖。”

　　一會工夫，年輕的服務員端着一小碗白糖上來。

　　李陽用小瓷勺給每個女同學的杯子里放了兩勺，然後說道：“你們女生喝酒就不用一次喝完，慢慢喝。”

　　段紅玉、李玉和吳玲慧再次端起杯子，李玉先用舌頭舔了下，果然不苦，甜絲絲的，味道還挺好，於是她放心喝了一大口，段紅玉和吳玲慧也眯着雙眼，猛喝一大口，李陽和王斌、張軍見她們這副喝中藥的樣子樂得哈哈哈哈大笑起來。

　　“你們笑什麼嘛？”女生有點不高興了。

　　“來、來、吃菜、吃菜！”李陽見勢不妙立馬轉移目標，搶先動筷子，李玉忙跟着夾菜吃起來，大家都餓了，便不再說話，全都把注意力放在眼前的菜上面，開始動手。幾個人天天吃着家裡的印版飯，嘴裡早淡得慌，一會工夫，盤子就見底了。個個嘴上都有一層紅油，泛着滋潤的光澤。

　　李陽又端起杯子：“來，同學們，為我們美好的明天乾杯！”三個少年豪情萬丈一杯酒又幹掉了。段紅玉、李玉和吳玲慧三個也相互舉杯喝一大口。

　　白酒的後勁慢慢湧上少男少女青春的臉龐，段紅玉、李玉和吳靈慧臉色桃紅，在電燈的橘黃色光暈下，顯出少女的迷人風采。李陽和王斌、張軍三人也是臉色酡紅，熱菜上來了，是麻辣豆腐和蒜苗炒回鍋肉。幾口白酒下肚，段紅玉也感覺頭有點暈乎乎的，涼菜吃得多，也不覺得餓了，她用手托住下巴，盡量讓自己看起來正常點，傾聽李陽、李玉、王斌他們對未來無奈的描述。

　　王斌有時也會偷眼看段紅玉，不過她沒有注意到，此刻，她眼神迷離，正痴痴看着李陽，她心目中的江湖英雄。

　　在段紅玉充滿仰慕的目光注視下，李陽表現得更加興奮，他的目光一刻也沒離開過段紅玉的臉，燈下看美人，愈看愈好看。

　　如此長久地盯着一個男孩子，段紅玉也是第一次，是酒為自己壯了膽，她心裡蕩漾着甜滋滋地的味道，這種奇妙的美好感覺讓她莫名的興奮。

　　一瓶酒喝完了，已是深夜十點，段紅玉、李玉和吳玲慧看到夜色深沉，很着急，這麼晚回家，還喝了酒，媽媽一定會罵的，六個人站在城郊的街道邊，不知如何是好，城郊的餐館離城裡他們的家有三里路，此時天高夜黑，一輪殘月當空懸挂，街道兩旁慘淡的路燈放射出黃白色的微光，六個少男少女傻傻的站在那裡，商量着如何應付爸爸媽媽的質問。

　　李陽提議：“不如我們送段紅玉、李玉、吳靈慧她們回家吧，推着車子走回去，也好散散酒氣。”

　　建議馬上得到大家的群起響應。

　　少男少女們在清冷的月光下，一路歡快地說笑着往城裡走去，這一路上，除了偶爾有車輛呼嘯而過，這冬夜格外寧靜。

　　三位少年品藉著酒勁，一路走一路扯起嗓門吼着歌，從京劇《紅燈記》的提籃小妹拾煤渣到《智取威虎山》的打虎上山。

　　儘管五音不全，老跑掉，少年稚嫩的嗓音也漸漸帶有男人粗獷的味道。

　　空曠的街道上，三位少年歌聲和着這淺淡的月光，竟然讓段紅玉和李玉、吳玲慧聽出些許滄桑的味道。這聲音讓她們有點憂傷和難受。

　　三個少年推着車子肩並着肩繼續往夜色中邁步，歌聲帶有少男特有的稚嫩也帶有少年不識愁滋味裝腔作勢的男人味。在這樣空曠而清冷的冬夜，少年們的歌聲透着一點點蒼涼，如水的蒼涼似乎暗含着對未來的迷茫和青春特有的惆悵。段紅玉和李玉、吳玲慧也推着車子快步跟上去，那一夜，他們邊走邊唱，整整半個小時才走到到城裡的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