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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堵牆的生存

手機:M版  分類:文化隨筆  編輯:pp958

一堵牆的生存 標籤:綠山牆的安妮

  奔跑的時刻,下降的時刻,倒塌的時刻,傾訴與粉碎的時刻,都沒有離開多情的土地。

  ——題記

  微雨初霽,艷陽斜照北方朗朗的蒼茫。整個的午後,呈現得格外含蓄。潛移默化,剛烈化為溫柔,心智、情氛依次被煥發,頓悟延伸為長久的警醒。

  涉水而過的花季,飽滿的疼痛,綻開血淋淋的蓓蕾。陽光把觸角探過來,溫柔的撫過花兒的面龐。花瓣滾着晶瑩的圓珠嬌羞的點頭。一個個溫暖與潮濕的眼神,睥睨那段懷着夢想流浪的牆壁。

  默契無聲的依託,用高貴的頭顱抵着,無形之中給斑駁的牆壁一種隱性駐紮的生命。妖嬈與疲憊都折射在牆壁上,留一個最真實、完美的生存履痕。

  花之意趣所在,塗抹渲染,宛如玲瓏精緻的蔻丹。壓迫着時間不要沿着牆壁的一角溜走,讓它身體安頓下來,思想沉澱下來。

  花兒樂不可支的儲存記憶。牆壁用責任、道義還有感動去創造記憶。多想把這些零散的線形記憶悠遊成環。就像自己終年追求的那種嫻熟圓滿。哪怕把綿長的身軀濃縮成小小的方闕。

  千年時光的流轉,世人都在無限制的想象,它已經“四大皆有,五蘊皆空”,怡然物外了。

  世間諸物都可以魂歸泥土,而自己多年橫亘在天空和大地之間充當阻力,恐怕消失得毫無痕迹都是奢侈的事情。上不能入天,下不能融入泥土。甚至找不出一條柔軟的臍帶和母體相連。

  這註定是一個漫長的過程。用粉身碎骨來換取一點點聖賢氣象又何妨?水樣的隱忍,如火的向上。萬物遁失的沒落,靈肉飽滿的苛求。

  當牆體冰凍的雙翼化為春水,人們把一袋子一袋子的花籽運到這裡來,把描繪着各式各樣的圖案的花盆搬到這裡來。目睹花兒的成長,好像呵護襁褓中的嬰兒,用卧置的耳朵,傾聽她們均勻的鼻息。

  望望東邊,怕濃烈的太陽燙傷了寶貝的肌膚。瞧瞧西邊,擔心突來的暴雨打傷稚嫩的花朵。多少風雨晨霜,幾度暮雲如血,千年的牆壁、花朵成就了千年的故事。花兒綻放,輕輕淺淺,濃濃艷艷,流淌着若干年前遺失的暖。彷彿就是一瞬間,花團錦簇,讓人目不暇接。天空的鳥唱着旖旎多情的歌,冥冥中是一種吸引,更是一種和諧。

  草莽荊棘每年都要來報到,與其生冷漠然的驅逐,刪減,還不如讓它們等待寄情的心得到皈依。碧草舒然的鋪展着,霧靄沉沉的覆著,熱浪滿滿的蒸騰着。

  無意識間結識了各朝各代斷行的文字,沒有什麼比文字更古老,更怡情,更能傳承。它所認識的最好的字,就是“與自然和諧共生”。代表着綠色、陽光、茂盛。在這樣的情趣中,蟲類都得以喚醒,鳥兒更加自由的啼鳴。所有的美景都輕鬆攬過,開心笑一笑又如何?

  牆壁在不斷的精神維護中沉默着,始終沒有解釋的需要。坐看雲起是恬淡自如。煙花瀰漫是一種富足。蒼苔清翠昭示季節的輪迴。兒童的腳印伴隨着成長。

  有斷線的風箏滑落過,有愛情的誓言鐫刻着,有穿透塵埃的笑聲震顫着。所有的美好都順着血管滲透到心臟里。它的一呼一吸,吞吐了多少城市污濁的空氣,多少古老的村莊無奈的嘆息。

  十年前的梧桐還是一個娉婷窈窕的小姑娘。那些離恨和缺口都不屬於她。從來沒有想過在某個時刻,把自己變成一個集香木自焚的鳳凰,那樣受人尊崇,惹人憐愛。梧桐棲鳳,百般纏綿。多少痛苦沒有說出就化為腐葉,多少腳步還沒有邁出就被無情的封鎖。終於明白,梧桐就是梧桐,牆壁就是牆壁。物象不同,愛憎當然也不同。何必悲可填鷹,愁思縱生呢?

  它年輕的時候,多麼積極的入世,整天張揚着要把自己延伸要更遠的地方。也能阻擋歷史的洪流,站在最高處搖旗吶喊,看胡馬倒金戈,是何等的氣貫長虹。

  它也曾經有過如火如荼的愛戀。曾經在月夜拔節瘋長,想到長城邊上看看自己心愛的女子。可是若干年,這樣不變的情愫只換得羌笛悠悠。遙遠的思念,無法參與長城那邊的干戈四起,歷史的鱗片好像閃爍的燈光。

  愛如罌粟,一片片撥開那誘人的白色,直到嘔吐。

  誰能緊握一輩子的清白?我又能不顧生存鞭撻被思維折斷的時代?它在血淚中目睹了那紛飛的雪片,英雄翩飛的白羽。還有心愛的女子愴然獨悌。她原來是醉倒在自己心裡。她離去的時候,冰冷了長城邊一江的春水。

  英雄尚且情弱。滄溟之上,晨光之里,默默經受飽滿的唯一。縱然被柔韌情網糾纏,也要淡定恆遠。

  它只能獨活於被歷史篩選過的人的世界中。後來太平盛世,凌人的足跡四處受阻,也曾喟然長嘆,之後消遁萎靡。力爭智力機敏。“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非以其無私邪?故能成其私。”

  如今,站在時代的峰巔,四顧茫然,它只是佔據一段小巷的盡頭。沒有七彩霓虹,沒有鬼魅復出。它是隨時等待遷徙的殘垣斷壁。石頭不會下崽,眼淚也變不成牛奶。它還沒有來得及把從戰場帶回的創傷醫治好,還沒有把遲暮的墓碑雕刻好。

  不知道什麼時候自己變得那樣依附別人也被別人依附,它要覆蓋那些等待保護的軟體的、變色的生靈。看它們美麗的爬行和寂寞的生死。還要摒棄那些狂狷、憤怒、異端、迷情甚至是自我毀滅。天地之中,唯我獨尊是屬於歷史的,屬於英雄的,而不能融入世。它要改變,弱質的舉動不代表弱質的靈魂。始終銘記着“靜而聖,動而王。美不妖,清不寡”的箴言。

  每個驚悚的暗夜,似乎都可以聽到遠方的城池在不斷的規劃中轟然倒塌,而它在撫摸着自己的身軀,緊緊地、緊緊地靠凌亂的頭髮固定牆體,不料明晨子子孫孫又拔地而起。原來它的種族也不可能絕對消除。它們如是跳躍着,又如是的被摧毀着,跌宕起伏,大氣磅礴。

  人間百相,不敢奢求從一而終。不能讓憂憤的濃焰過早的焚毀自己。長歌當哭,一夜之間轟塌八百里的陣痛永遠也不會屬於自己。

  安之若素,擁有自由的靈魂。心如磐石。收斂被劈開的疼痛。月華之下,用夜露為自己滋潤,靠百鳥銜泥縫合傷口。支撐着,生怕一粒塵埃磕碰到花的頭顱。它在不斷的緊湊收縮中完成着遺願似的囑託。

  一頭已經疲憊不堪的牛,舔噬花瓣上的水珠。它是在城市裡出售牛奶的。它的主人蹲在牆角喝着牛奶,之後把長長短短的煙蒂扔進花盆裡。土壤發出了刺啦的被灼傷的聲音。他與巡邏的護花使者擦肩而過,卻把自己的身影在牆壁定格。頭顱的直徑沒有奶牛乾癟的乳房大。

  主人似乎憤怒的知道這一切,把沾滿泥污的腳在牆壁上踹了幾下。鞋的印記零零落落的掛在牆壁。牆壁看似老態龍鍾,卻在瞬間給這個透明清亮的世界諸多的黑暗。僵困那些可恥無奈的行為。

  它的外表外表可以被踐踏,但是內心不能齷齪。它要追尋完整、質潔的生命,壓蓋被歲月剝蝕殆盡的肉體。從從容容的回憶千瘡百孔的日子,淋在水裡,浸在油里,融在色彩里,湮在眼淚里。

  想起與陽光默談與月亮神交的日子。理想還是駐紮於遠方。眼神里多了閱盡繁華的蒼涼,多了成熟之後的睿智。如果有一條未知的路可走,它寧願收拾其所有的行囊負重而殤。崎嶇斑駁的牆壁的流線上,騎着、卧着、蹲着、攀爬着形形色色的人,帶着不同的目的,開始幻想的大逃亡。它不能拋棄那些失意者,也包括那些恩惠的施與者。

  一路高歌,讓所有的眼球嫉妒這神秘龐大的力量。沒有忘記讓流雲駐足,讓清水流瀉,讓血腥沉入死寂。它的魂,它的根都在大地,即使是匍匐前進,眼裡也不會有淚光。

  那細密的思緒,是屬於狂放的那種遊刃有餘。洋洋洒洒的從軀幹到身體的每個角落。歲月無聲的更迭啊,舊時的雨雪打濕了日日松垮的軀體。把簡單寂寥的名字裝進發霉的檔案。只能自己雕塑自己。自己修復自己。矗立在一種簡樸里,凝望在一種深邃里,呼喚在一種深沉里。

  厚重的聲音從牆體中流出,好像一位涉世很深的老人,又好像國寶級的大師。鶴髮童顏,講述着傷感和凄婉傳說。所有的身體依附在這裡,可以聽到純凈的歌謠,還有類似編鐘的聲音。牆體的每個溝壑都可以是隨意彈奏的樂器。空谷天地的迴音,推開排山倒海的空氣。

  可以看到一雙無形的手,老繭斑斑,盤算時間,心耕智耘,靜靜凝視着日升月落。還有那把泛着金屬光澤的鎖。點點生着銅銹、鐵鏽還有置換出來的各種分辨不清的顏色。無論是明媚啊還是黑漆,都有活躍曼妙的姿態在行走。

  幸福的真身,沒有掩飾,是這個城市永恆的驚醒。暗夜裡,舞動着黑色的裙炔,好像站在大地輕浮的浪尖上。沒有笨拙,只有想飛的慾望。

  越來越仰望這個城市了。一樹高、十樹高,乃至無法丈量。它不知道文明還有什麼規則是鐫刻在高處還是匍匐在地角。不知道是被巨人掐住了脖子還是被侏儒割斷了腳筋。

  但是它還不失為一個符號,一個承接歷史與現代的符號,在復活與死亡中不斷長出新鮮的血肉。

  牆壁露出了綠色的牙齒。那是年代很久遠的磚,可以和這個古老的城市的某段輝煌的歷史吻合。鬱郁的綠色有歡喜愛戀的痕迹轉過。這種美的元素,一旦被激活,就是勢不可擋。

  似乎記不清了那些殘酷的廝殺和響徹在自己頭頂上那紅衣大炮的聲音。它是一個很好的歷史流變的記錄者。歲月的光影里它濃重的筆記載了真善美和假惡丑。包括時代的更替,人世的變遷。人和自然,城市和鄉村,還有生存的哲學和人生的意義。

  月光累了,傾斜在牆體上。牆壁剛費了九牛二虎的力氣爬到月亮上去。它們永遠這樣戲謔着生活。

  它把目光灑向遙遠的山。它還記得當初那碩大的青岩是順着結凍的冰運到這裡來的。那是只有眼淚、沒有加速度的艱難之路。巍峨的高山殘留着它的夢想和自尊。它是帶着獵人捕殺動物的原始圖騰下山的。青岩的主體被雕刻成了宮廷里的石馬。而這些邊角被堆砌成了一段隔閡平民和皇家的牆壁。它的右邊是富家子弟那鬥雞的喊叫。它的左邊是窮家孩子乞討的聲音。

  它知道它破碎的身體不到融入泥土是不會被那巨大的山體認領的。可是歲月的輾轉,沒有讓它墮落消沉下去,反而是為了某種不既定的使命而堅強的屹立着。它還是喜歡森林裡虎狼的咆哮,還有清溪的潺潺。堅韌是它的框架,柔弱是它的內核。總是在心裡默念回歸,回歸到締造它的地方去。

  也許若干年後,它還能用清澈的岩石的目光瞭望,曾經動蕩顛沛的生活,曾經繁華似錦的歲月。還有從突兀的山崖上墜落的隼,和它們那食人的目光。

  諦聽過柏林牆兩邊的哭聲。深為自己的淺薄懊惱。而當柏林牆被拆除的時候,它在淚花中,昂起了頭。它的兄弟們或者傲然或者頹廢。都沒有類似它的寵辱不驚。那雙泛着銅色光芒的眼睛更加清癯淡定。伸向天的盡頭,海的盡頭。沉思、容忍,繁衍出一個活生生的世界。用靈動的手編織一雙雙的草鞋,給那些聖賢穿上,來看看我們平常的生活。

  誰能忽略這樣一雙睿智的眼睛?所有的過往、風雨都演化成滋補的乳頭。在誕生的時候,它們隨着歷史的節拍開始跳躍起伏,承擔著各自的使命與榮辱,然後翻過這一段牆壁,消失到歷史的那一頭去。

  經過歲月淘洗過的往事,正伴隨着時間的節奏,高擎着自己浮出驚濤拍岸的水面,歷史剝蝕了它如山腳的領子,歲月殘殺了它如熔岩來回摧毀的夢幻。

  如果,我們一層層的撕開牆壁的外衣。不老的只是信仰本身。而歲月是誰人都可以穿試的外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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