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扣

手機:M版  分類:優秀隨筆  編輯:pp958

  文。許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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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巷花深處】

  從來不敢天黑問路

  怕尋到了巷花深處

  深巷裡住着繡花的老情人

  等着薄袖當年的不歸人

  【文前】

  一

  老北街的梧桐巷裡是個沒有故事的地方,有的只是木酒坊里陳年的老酒香,有的只是破舊收音機里的戲曲演着郎騎竹馬踏梅尋芳的殘章,有的只是綉在旗袍夾層里的情深義重愁滿心腸。

  第七城的秋天最是寂靜的,馬路邊兩排火紅的楓葉染透半邊天空,等風吹的時侯不急不緩悉悉索索的落下,騎着黑色的自行車車軲轆吱呀呀的從上面壓過,碾起,帶走。

  或者是下雨的天氣,女人們穿着半舊的旗袍撐着紙傘一手用手帕擋着臉生怕雨水濺花了臉上厚厚的脂粉,遇到熟人不親不疏的打聲招呼寒暄幾句,然後轉身進了畫衣鋪一邊高聲喊着,嘿,岸芷妹子,可有新樣式啊?一邊將眼神瞟到巷口走過的女人自答到,這些樣子都還行,可惜我家先生已經在從香港給我帶了新面料。

  我向來不去理睬任她們看着各色的繡花旗袍然後或羨慕或不舍的撇撇嘴高揚着下巴走出門,這是小城裡最普遍的驕傲,女人天生的善妒心理費盡心思想要贏得別人的嫉妒,卻又彼此心照不宣不得不在被揭穿之前倉惶逃開。

  而這樣的天氣我卻願意花更多的時間躺在藤椅上聽老唱機絲啦啦的唱愛爾蘭的女高音,或者冥想一場盛大的愛情。

  比方梁宴笙。

  二

  遇到梁宴笙也是那樣一個下雨的黃昏,他沒有打傘外套被淋得透濕,雨水從頭髮上淌過眼角和臉頰滴滴答答的落在店鋪的地板上,他靠着門用醉醺醺的語氣說,我找許岸芷,聽說你是全城旗袍做的最好的,我要你給我做旗袍,做最貴的最好的旗袍。

  我從藤椅上起來關了音樂,看着他起了折皺的皮外套和洗的發白的牛仔褲修着指甲懶懶的說,恩,你要我給你做旗袍,還要最貴的最好的。

  是的,要最貴的最好的。

  他聲音有點沙啞有點睏倦,帶着梧桐巷裡熟悉又濃烈的酒香。我驀然的從他眼睛里看到莫名堅定和執着,那光芒讓我的語氣一下子便低了下去,低進深巷裡的開滿野薔薇的泥土裡。

  我說,好吧,你過幾天來拿。

  生命里的一切歡喜悲愁從來都是這樣的不經意,誰能料到當年在心底擅自描摹的心上人他一出現便是默默不相語枉費了一腔情深。

  我選了胭脂色的綢緞綉滿薔薇花在領口處用白色蕾絲勾邊,像縫製嫁衣一樣想着那個穿在身上的女子該是怎樣貌美如花。

  三

  他只是一個落魄的詩人並且失了愛人而醉酒後在我這裡討了一件上好的旗袍。

  他再來的那天陽光少見的明媚,我在院子里將挽起的長發解開在噴了香精的水裡一遍一遍的搓洗。

  他定定的站在門邊,還是穿着那件洗得發白的牛仔褲,頭髮乾淨清爽,看起來俊逸儒雅風度翩翩。

  我說,我不要錢,我要你給我寫一首詩,用盡深情。

  那是在秋天的尾巴上,馬路邊的火紅楓葉落的稀疏,厚厚的鋪滿街道,埋下了一層又一層的枯筆。不停的有車輪的腳步碾過來碾過去輾轉反側不知帶向哪裡。

  嘈雜而單調的叫賣聲就像歌唱家一樣在每個太陽升起的早晨伴着霧氣開始朗誦。

  他用白色的信封裝了單薄的一頁紙,在開頭寫着揉進我的眼眸里的你的如墨的背影。

  四

  這是一些乏味的事情,後來呢。後來他仔細的包裹着旗袍消失在這座隱匿的城

  再後來聽說巷子里的李婆婆去世了。

  她年輕時在包辦的婚姻里嫁了一個英俊的軍官,懵懂的年紀里那便是唯一的愛慕。新婚之夜男人卻隨着軍隊到處征戰直至再無音信。80歲的年紀未經人事仍然守着那一份念想待花開滿樓良人歸來。

  近來聽說了軍官的消息,聽說他早已富貴一方兒孫繞膝,老太太便跋山涉水去找他,老人帶着眼鏡問她找誰,婆婆淚眼婆娑只一個勁說,真好啊,有生之年還能見你一面,然後啰啰嗦嗦的說起往事,問他當年打仗可有負傷還疼不疼。

  老人皺着眉拍拍她的肩說不認得她讓她走。

  婆婆回來仍是一個勁的說還能見一面真好啊,他眉毛里那顆痣現在還在,真是一點都沒變。然後學着他的樣子反覆的拍拍自己的左肩,磨砂着他的手掌覆蓋的位置,卻沒有跟任何人說他根本不想承認她無情的趕她走。

  婆婆面容安詳,不知可否有人挂念她臨終眼角的淚滴和手邊丈夫的老照片。

  深沉的黑夜,我小心的折好信紙。梧桐巷從來沒有什麼故事。

  朝為紅顏暮為枯骨,梧桐巷有的只是從此漫長的沉寂。

  【新月如眉】

  許多年的戰場廝殺終於磨白了他鬢角黑髮,也磨花了心裡那個顧盼回眸美目盼兮的人影。

  他時常在那些月光如水的夜晚用抹布一遍一遍擦拭長戟上那廉金屬彎月,然後再想到若是身逢平世或者種花沏茶鮮衣怒馬。

  那該又是如何一番光景,他自顧苦笑着一聲嘆息,比風輕。

  【文前】

  【壹】

  那年他十六歲,生長在邊境一個地圖上畫不出來的小鎮。鎮上的人都像度世在末日一般盡情歡靡。十六歲的男孩子卻生的眉清目秀,第一次有了不為人知的心事。

  那女子抱着琵琶在大小茶館里唱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他痴痴的望着簾后女子竟覺得那雙如星月的美目里儘是清冷。他跟着她流連於各色茶館既不搭訕也不叫好。

  在她之前他覺得母親是世界上最好看的女子,與鎮上所有女人都不一樣,她孤潔溫婉,在每日清晨對着窗仔細的梳理着及腰的黑髮,在唇上小心的塗上胭脂,燒柴做飯,用一種陌生又嚴肅的口吻對他說話叫他背書。

  然後他見到那個抱着紅色琵琶的美貌女子,在發間插着不知名的野花,低頭斂眉的唱歌。他感覺心思飛揚了起來,與母親不同,母親的美事死氣的,而她是一種年輕的靈動的任何都不能比擬的美。

  【貳】

  他開始用各種理由搪塞着母親偷偷跑出來,在夜晚的樹林的奔跑大叫,他是一個靦腆又怯懦的男孩子,用自己的方式宣洩着心裡的雀躍。

  他跑過樹林,跑過小溪,跑到竹板橋上卻看見橋頭那一襲白衣,女子回過頭清泠泠的看着他。他一時杵在那裡不知所措。

  你總是跟着我是不是。她說話的時候似乎帶着笑意,眼睛彎成一廉上弦月。

  他低頭看着腳尖,看着腳邊綻開的野菊花。

  你總是跟着我做什麼。她說。

  夜晚的月光很亮,林子里蟲鳴叫囂,流水嘩啦啦的聲響還有野菊花的香氣,但是他覺得都不及她的聲音婉轉動聽,他藉著月光看了她一眼又低下頭。

  你歌唱的好聽。他窘迫着說。

  女子笑,細微的風吹開她耳畔的髮絲吹動她荷葉邊的裙擺。我叫柳眉月,你呢。

  我叫呂布。他抬起頭看她,月光隱隱現現的磨砂着她的飄起的髮帶,他獃獃的想她的名字也好聽。腳步不由自主的移動想離她近一點。

  你的劍呢。她問,然後轉過身低頭看向橋下的流水,悠悠的說,我想看看你的劍。

  我沒有劍。他紅着臉低低的回答,母親不許他學劍,他是不敢忤逆母親的,他小時候見過父親的劍,雪亮而鋒利,青銅的劍鞘,真漂亮。然後父親就配着那把漂亮劍和一腔年輕的孤勇離開了家,再也沒回來過。母親的等候凝成了眸光里比劍鋒還冷的絕望。

  你怎麼會沒有劍。她驚訝的看着他,你沒有劍怎麼保護你愛的人呢。

  他看着她與他相仿的年紀卻多出來的淡漠和眉結不禁心酸。

  【叄】

  他還是尾隨她去聽她唱歌,隔着遙遠的座位,他只有少的可憐的錢,有時被拒之門外他就倚在門欄上。她偶爾會向他投來笑意,他羞澀的低着頭抿着嘴唇,心裡卻像綻開了滿滿的野菊花,甜蜜的,芬芳怡人。

  也有不規矩的男人激她唱完一首又一首,然後趁着醉意言語調戲,他憂慮的看着她一一從容擋過。她說煙花女子這些見的多了。語調無謂自嘲。

  聲音清冷幽寂。月出皓兮,佼人僚兮,舒窈糾兮,勞心悄兮。

  他依舊在小樹林的竹橋邊找到她,她坐在橋邊上,雙腿垂下鞋尖可以點到水。他鼓起勇氣走到她旁邊學着她的樣子坐下來。對她說你不要再去哪些地方唱歌好不好。話說出來卻有些懇求的意味。

  女子微笑着看他,那怎麼養活自己呢。

  我養你。他激動着回答,說出來的話卻又覺得那樣不妥。

  你娶我嗎。

  你驚訝的看着她,卻不及她有這樣的想法暗自怪自己的懦弱,他堅定的點頭,恩,我娶你。

  她還是笑着,看着他傻傻的樣子說,你母親不同意你不怕么。

  我會求她同意,我不怕。他認真的回答着,眼睛定定的看着她生怕她不相信的樣子強調着說我會很努力。

  她不答話,沉默了一會兒從旁測橋板上吃力的拿出長長的畫戟遞到他手上。他握着重量在手上一沉,她吃吃的笑,你這樣還能養我么。

  這是父親生前的畫戟。她說,他的目光隨着她移動金屬鋒利的尖端巧妙的鑲嵌着一輪彎月。

  這真是一把好兵器。他讚美着,目光里露出滿滿的嚮往,一如第一次看到父親的長劍。

  有了兵器才可以保護愛的人。她說。

  【四】

  之後他再也沒見過她。

  戰爭在人們惶恐度日里終於爆發了,人群四散逃亡。母親用一把剪刀結束了蒼白的一生等候。他瘋了一樣在所有茶館客棧里搜尋她的身影,未果。

  他用那柄長戟保全了生命,然後刀口舔血顛沛流離。

  許多年後他用武器贏得一方容身封侯拜將仍然孑身一人,直到某天在那個叫司徒王允的酒宴上聽到一曲琵琶聲惹亂了心思。

  女子一襲紅衣從簾后姍姍而出,二八年華,顧盼回眸,新月如眉。

  有了兵器才可以保護愛的人。和記憶里模糊的影子慢慢重疊。他痴痴的望着她,再無心顧及宴會上豺狼野心不懷好意的笑聲。

  那女子蓮步移至身前。斟酒。

  卻道,貂蟬與呂將軍把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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