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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最後的日子

手機:M版  分類:雜文  編輯:得得9

父親最後的日子 標籤:父親的病

  2012年12月12日13時,當大哥發現父親摔倒在地時,父親已是不省人事,直到送往醫院搶救后才微微睜開眼睛,但已是呼吸困難,不能言語。彼時已是傍晚時分。父親從摔倒在地到被發現,這中間過程大概經歷了四五個小時,這四五個小時里,父親一定是艱難卓絕地試圖從地上爬起然後又一次次失敗,以至於把肘子和手掌磨擦得皮開肉裂傷痕纍纍。輕撫着父親的雙手,我不禁悲中從來。可憐我的父親,生養了眾多子女,出事時竟無一人在旁,任其絕望求助卻得不到一絲回應和援救!那麼冰冷的地板,那麼苦寒的冬日天氣里,他只穿着一件單衣!

  當我趕到醫院時,父親雖已蘇醒過來,但頭部已不能活動,只是深陷的雙眼裡雖然空洞茫然,但依然藏有一絲期待。黑眼珠子緩慢地轉動着,時而有淚水從他渾濁的雙眼裡溢出。唯其聽不到我的說話,我只能一遍遍大聲地呼喚:“爸,爸,老七在這兒呢,我們都在這兒呢,你聽到嗎?”

  父親已是骨瘦如柴,但手腳似乎還能作出輕微的反應。我攥着他的手,是想給他些許的安慰,但每每我要抽出手時,他總是試圖把手伸過來反握我,即便他根本已無此氣力。我知道,他不想我離開他半刻!此時的父親已是如此脆弱,脆弱到需要我的雙手去給他溫暖,給他生存的力量和勇氣。曾經如此彪悍,如此至尊無上的他,如今卻孱弱至此!我知道,如果沒有這個氧氣罐,父親哪怕一刻也無法再生存下去。他的呼吸聲已越來越沉重,越來越艱難,而呼吸之艱難又令他無法入睡,即便他已是睏倦至極!

  醫生表示已回天無力,叫我們為父親準備後事,可我仍然不願意相信這個事實。2012年農曆9月19,父親生日那天,當我為父親點燃生日蠟燭的那一刻,我還向上蒼祈了個願,希望他能長命百歲,而如今,父親才八十四歲啊。

  我多麼不願意失去我的父親!六年前,我悲痛欲絕地失去了我的母親,現在我已懼怕繼續失去。可是,上蒼又怎會因為憐憫和同情,讓我不再生活在這恐懼里?

  自從母親去世后,我就一直期盼父親能有個說話的伴兒,能從喪偶的陰影里走出來。雖然我們兄弟姐妹眾多,但平日里因各自忙活家庭事務,並不能經常去探望他。而我深深明白,風燭殘年之時,最怕的便是寂寞,最渴盼的,莫過於能有個人一起和他說說話,因此我一直不反對父親再找個老伴兒。但兄姊們極力阻撓,甚至蠻橫粗暴地干涉,最後逼得父親不得不放棄此念。如今想來,最不孝的竟是我!我竟不能為其據理力爭,為他換來一個快樂而詳和的晚年!

  恐懼,悲傷,蔓延着我整個身心,隨之拔涼拔涼。僅僅幾年的光景,我失去了多少親人!我已難以承受如此之生命之重之悲!可是,那麼多的可是啊!厄運無法逆轉!

  依照風俗,必須把父親抬回家中療養直至其安然離去方算壽終正寢,兄姐們便給父親辦理了出院手續,我則不以為然,更多的是不忍心。但兄姐們是不容我多言的,往往總是在這樣的時刻,我更能體會到作為老幺最無話語權的無奈與悲哀。

  把父親從擔架上抬到家中大廳右側,放下,連床都不能睡了。說白了,就是在等父親死呢!這該死的風俗多麼刺痛我的心!我恨透了,恨透了!!幾近瘋狂!!

  可是我沒有感覺到家人們心理有何不適,除了四姐外的其他人,他們似乎並不太在乎這些形式的東西,說不在乎其實又很在乎!真讓我想瘋狂地大罵的一群!也是,我們都是在父親的打罵下長大的,父親這一生不僅受人爭議,甚至連子女們都對他頗多微詞。這些,我都能理解。但血濃於水,無論如何,我從來都不曾懷疑過父親的愛!他給予我們的,是我們這一輩子永遠都無法報答的——永遠!我深深地愛着我的父親,即便他曾經如此的暴戾。

  我和四姐徹夜地守在父親的身邊,總是生怕其他人照顧不周,雖然我已睏倦不堪。四姐不厭其煩地用柔軟的棉簽清理父親嘴裡的泡沫,而父親的嘴巴也因此開始有些乾裂和潰爛,直教我們心疼!但他已不能飲水進食,我們只有用棉簽蘸上一點水順着他嘴角輕輕地塗抹,再慢慢地往他嘴裡滴一滴,不斷地重複這樣的動作才得以讓他苟延殘喘。父親始終緩慢地轉動着他的眼珠子,直直地看着我們。即便如此,我還是認為父親生命體征是平穩的,起碼還可以撐過一兩個晚上的。最後,在實在困得不行的時候,大姐二姐輪班來了,勸我和四姐去休息,於是力不從心的我們把父親交給她們便休息去了。彼時為12月14日凌晨4點左右。

  大約過了不到半個小時,我還在迷糊中便聽到姐姐們嚎啕大哭,我一驚,直接從床上骨碌而下箭步直衝父親跟前,發現她們已在往他嘴巴里塞了滿滿一口蛋,我伸手一摸父親的手,尚是溫熱的。我氣急敗壞地跟他們吵了起來,但經這麼一折騰,父親漸漸地便再無聲息。我抱着父親漸漸變涼的身體欲哭無淚,我詛咒這些無知與愚昧!它讓我的父親竟不能安然地在我的懷中睡去,它讓我在僅只半個小時內便與父親咫尺天涯,陰陽相隔!

  我無語地落淚,充滿恨意,沒有人知道我心中的痛與恨!他們依然一邊料理着父親的後事,一邊東家長西家短地閑聊,真真可恨可嘆又可悲!我突然想大聲地哭,大聲地喊,可是我哭喊不出來,我悲痛至哭不出聲來!我知道,我最愛的父母已經離開了我,在這個世界上,不會再有誰比他們更愛我,更在乎我了!

  我又如何能夠忘卻父親這麼多年來的恩情!尤其2009年,當我不得不從廣州回到南寧待產,父親每天佝僂着孱弱的身軀,頂着烈日,往返於菜市場,就為了能給我買到新鮮上好的肉菜;孩子出世后,又總是不辭勞苦地來到我租住的小屋裡幫我照看孩子……而在此期間,父親其實已因病多次住院——他比我更需要親人的照顧!然而,就在他這樣病弱的情況下,卻忘我地為我做了他認為自己作為父親理應做的最簡單不過的而在我眼中卻恩重如山無以為報,感激涕零的事情!……——切的一切,點點滴滴,追思起來,溫暖而悲傷。

  這個世界上,還有誰比父母更愛我,更在乎我,更牽挂我呢?從此以後,沒有人再在乎我的生死病痛,沒有人再在乎我的悲喜煩憂,沒有人再牽挂着我的三餐一宿,關注着我的每一個日出與日落,沒有人再為我傷悲,為我憔悴,為我落淚……從此以後,不管再大的風雨,我必須獨力擔當,並把父母給我的這份愛延續及傳承給我的孩子。身為人母的我將踐行着父母曾經給予我的深沉的愛一般地去愛我的孩子,即使再苦再累也終無怨悔。

  我堅信父親並沒有真的離去,他只是生命體征微弱而已。當我給他穿上壽衣的時候,他雙眼並沒有合上,他只是目光獃滯地看着我。我對父親說“爸,我給你穿好衣服,不會讓你受涼的,啊!”此時,我居然感覺到他還有些微弱的氣息向我撲面而來,我幾乎想等待奇迹的出現了!但他們已經開始噴洒來蘇水,我真的不忍心那些臟臭的東西噴洒到父親的身上和臉上!我摟着父親的肩膀,輕撫他明顯縮小了的而又柔軟的頭顱,極輕極柔的地把父親的眼睛合擾上了。大家合力把父親扶正了躺在大廳中間。我特別不耐煩他們給父親蓋上的那塊黑布,不時地揭開來看看父親,因而又不斷地遭到其他人的責斥。我不管不顧不斷地握着父親的手,試圖溫熱他,他的手其實也並沒有完全的冰冷,只是慢慢的涼了,涼了……

  我一直異想天開地認為,如果不是他們強行給父親早早餵了所謂的“送行飯”堵住了他的呼吸,他不會這麼快地無聲息的;如果他們不那麼快地給父親蒙上毛巾蒙上黑布,父親不會這麼快地斷了氣的!此刻我只想獨自和父親靜靜地待一會兒,和他說一會兒話,可是人來人往,我連這樣的機會都沒有,沒有……

  在等殯儀車來把父親接去殯儀館之前,我不斷地揭開黑布看看父親,我跪在他的遺體旁,已然有了一種要暈厥的感覺,我感覺我也快死了一般,但瞬間,我的腦子裡閃過了兒子可愛的臉龐,於是我活過來了,我的靈魂,因了兒子又活過來了。

  生死由命不由人。恰恰是,生死不由人,不由人啊!即便想到了死,依然還有那麼多那麼多的牽挂,因了孩子,為人母者,身不由己啊!我從此再也沒有父母的肩膀可依靠,但我的肩膀必須是我兒子的依靠,必須!我沒有權利去病,沒有權利去痛,沒有權利去放棄生命!我尤其不能倒下,我必須以百倍的精力和無比堅強的意志支撐起孩子的一片晴天啊!

  這是一種怎樣讓人窒息的責任!我終於深深地明白了我的父母,懂得了他們這輩子的難與苦!

  殯儀車來得太晚,我們無法送父親一程,只有目送着車兒載着父親漸行漸遠……

  永別了,深深地愛着我的並且我也深深地愛着的我的父親。願您在天堂里一切安好,願您不再有煩惱和苦累,願您在您的極樂世界里,每一天都能逍遙自在無牽無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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