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忘愛

　　那幢房子，靠着海。白色的三角鋼琴，位居房中央。哦，窗戶，窗戶也是白色的。落地而下，透明、澄凈。窗外，是我親手種植的玫瑰、雛菊、還有，紫羅蘭。

　　上帝說：“你是凡心未泯的天使，因為你的貪戀紅塵而不得不將你黜落下界，完成你若干年的等待。在這未知的時光里，你可以擁有人世間的一切物質，惟獨，不能賦予你“感情”。你會變得冰冷，僵持的肌膚只能讓你選擇始終保持一個表情。你撲撲跳動的心臟也將因此而暫時凍結，以那位少年未知的終老為期。在這未知的時光里，大地可以輪迴無數，鮮花可以盛放無期，草木可以肆意蔓延，惟獨你，不可以以人之身軀享受生老病死，樂與悲傷。可以用你潔白的翅膀飛舞，但卻不可以離開這座城堡。你要為你的所錯，付出囚禁自由的代價。你明白嗎？”我點頭。“可是上帝，為何要給我如此懲罰呢？我只是瞧了那少年一眼，我只是做了一件很小很小，小的不能再小的事情，這也叫犯錯嗎？這也用如此重罰嗎？”

　　“孩子，不要再爭辯。你的心念怎麼能逃得過上帝的眼睛？你的那一眼已經動了凡念，這是不會錯的。要知道，上蒼為那少年配定的姻緣是鄰家那位女孩，你貴為天使，怎麼可違拗上帝的旨意呢？要知道，撮合緣份才是你的本份。你犯了戒，欲與凡人結為姻緣，我不得不懲罰你為此而面壁改過了。你好自為之吧！”“可是上帝，我並沒有惡意啊！難道愛也有錯嗎？”

　　“愛沒有錯，只是你愛上的是你不應該愛上的人，這就是錯。要知道，你給予他那溫情的一笑時，你便已經鑄成了大錯。仙人兩隔，你可以愛上其它仙子，甚至可以嫁給天使長為妻，因為，那是你的路，是上蒼為你安排好的路，是你應該選擇的未來。可你的那一眼，已經擄走了那少年的心，使他寢食難安，甚至忘記了與鄰家女孩的婚約，這些，你可曾知道？”

　　我搖頭，“好吧，我願意接受懲罰。如果只能選擇一個表情慰籍此生，我願意一直微笑。”上帝滿意的笑了。在他離開之前，我還是向他提出了最後一個請求：希望我能在少年老去時，悄悄的見他最後一面。上帝無奈，只得在為我洗掉記憶前答應了我。-

　　呵！瞧上帝還是仁慈的，公平的。給了我喜歡的漂亮房子、白色的三角鋼琴、大海和滿室滿園的花草。我微笑，不，應該是，我只有微笑。我微笑着，面部僵硬，沒有淚水。瞧！我的手指還是那樣的靈活，日日陪伴我侍弄着那些花兒，彈奏曲子。是的，上帝說過我的心臟已經被凍僵，因此，我沒有思想。日復一日的熬過光陰，我的微笑也始終如一，不知疲憊，也無所謂憂傷。不記得花開過幾次，日落過幾重。

　　我埋在凍僵的心底那位俊俏的少年可好？我不記得。時光漫過幾載，你是否已經娶了鄰家女孩為妻，是否幸福安好？我也不知道。凍僵的心臟常常莫名不已的痛，這是為什麼？我還是不知道。我時常摸着自己的胸口，在那茫茫雨簾里，在那凄凄黑夜裡，質問自己：這顆心，到底怎麼了？是凍僵了還是枯萎了？還是麻木了？我不知道，因為，我沒有記憶——若干年！若干年！若干年是多少年？若干年那草木要輪迴幾重？無從得知，無從得知啊！……-

　　那個，那個已經記不清是何年月的傍晚，我一夢醒來的時候，看到我的那些可愛的花兒，凋零了、掉落了。我的玫瑰，我的雛菊，還有我的紫羅蘭都枯萎了。這是，這是怎麼回事？她們可愛的小腦袋怎麼都耷拉了下來？“孩子，那位少年，將要離世了。我來帶你走，去見那少年最後一面。這也將意味着，你的心開始恢復溫暖，你可以重返天空，你又恢復自由了。”上帝慈愛的聲音在我身後響起。“哦？是么？”我的眼中蓄滿了淚，我知道，那已經恢復溫暖的心臟將隱藏了這若干時光的舊事情一股腦兒傾泄而出，疼痛欲裂，疼痛欲裂啊！上蒼！-

　　我撫摸着那些凋零的花兒，親愛的夥伴，我要走了。你們聽見了嗎？上帝要我重返天空了，我的翅膀又可以飛翔了！哦不！最重要的是，最重要的是我可以再見到他了，見到了那個凍結我半生卻將要終老的俊俏少年了……不知道，他是否還記得我，這樣一個罪孽深重的天使……-“孩子，跟我去見他最後一面吧。”上帝溫和地說。“哦……”

　　那雙閑置已久的翅膀重新扇動着飛往雲端時，白雲曾輕輕的撫摸。我要去見我的少年了，親愛的白雲，再會。-

　　那個紅色的屋頂，那棵高大的梧桐樹，哦，還有那扇落地的大窗戶。是多麼熟悉，是多麼親切！是的，我曾，我曾飛在這窗前，悄悄的與他溫情一笑的。一別經年，我親愛的少年，這一別將是永遠了。我來了，我來了，我來看望你了……-

　　高大的落地窗下，隱匿着我並不高大的身軀。那屋裡滿頭白髮慟哭不已的老婦便是他的妻子——那位曾經的鄰家女孩吧？瞧，四周子孫成群，想必這曾是一個多麼幸福的家！可是親愛的少年，我沒有力量去挽回你的生命，我能做到的，只是，只是再悄悄的與你相視而笑，為你祈禱。你，早已不再是少年了，你白髮蒼蒼，溝壑條條，可還記得少時我們的模樣？你微笑，哦，是看到我了嗎？是想起我了嗎？呵，你緩緩的閉上了眼睛，嘴角還掛着剛才的笑容……

　　水晶棺里，你躺在鮮花從中，這是我見過的，最美麗的葬禮，最美好的笑容。呵呵，大概你不知，那位愛了你一生一世的天使，在你微笑着離開時，早已泣不成聲了吧？噢上帝！這就是我與他此生的孽緣嗎？相遇不相識，相識不相知，相知不相守的緣份？哈哈哈……-“哦，親愛的上帝，請再次凍僵我的心臟，放我回海邊的屋子。”-

　　海邊的那幢房子里，有我白色的三角鋼琴，有滿園滿室我親手種植的花兒，玫瑰、雛菊、紫羅蘭。她們一如即往的開放，無數載，無數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