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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羅倫薩的光輝

手機:M版  分類:愛情散文  編輯:得得9

佛羅倫薩的光輝 標籤:光輝的旗幟

  一

  這個世界,我到過不少著名的城市,心存敬意的最是佛羅倫薩。當我走近這座充滿藝術氣息、閃耀着歷史榮光的城市,我的內心深處懷着一種朝拜般的虔誠。

  這座城市曾經是這般耀眼,一大批世界級的藝術大師、文化巨匠聚集於此,輝耀一片明亮的天空,正是這片天空的光芒,引領人類文明真正走上了康庄大道。這是一座偉大而光榮的城市,乃至數百年以後,我們仍然在分享這座城市精神贈予後人的恩惠。

  從羅馬北上300公里,直抵亞平寧山脈西麓盆地,在很遠很遠的地方,佛羅倫薩的影子就撲面而來。走進佛羅倫薩,猶如進入一座夢幻般的藝術殿堂。我站立在市政廳廣場,這裡是佛羅倫薩的心臟,是大名鼎鼎的美第奇家族的舊府邸。高大的塔樓成為傳統老宮的象徵。塔樓建於1301年,高94米,這在當時可是一個不可思議的高度。這一高度非常直觀地代表了那個時代佛羅倫薩建築藝術水平引領歐洲的高度。

  老宮以佛羅倫薩主宰的姿態雄視整個市政廳廣場。美第奇家族作為佛羅倫薩藝術的保護神和輝煌歷史的締造者,三個世紀的統治濃縮成了這座全歐洲最美最具藝術氣質的廣場。

  廣場上矗立着一組組充滿浪漫主義色彩的古希臘神話雕塑。老宮的左側是世界著名的琅琪敞廊。敞廊里陳列着一大批意大利文藝復興時期藝術家的傑作,栩栩如生,精美絕倫。這些稀世之品以其強大的氣場成為那段輝煌歷史的無言見證,讓每一位後來者更加清晰地感受到政治家族點燃的藝術星火,曾創造的那樣一個無與倫比的大時代。

  二

  在市政廳門前,我看到了那尊讓我神往多年的雕塑——米開朗基羅的《大衛》。健美的體格、英俊的面容、堅毅的神態,沉着自信,無所畏懼,渾身上下無處不散發出青春洋溢的旺盛生命力。

  這真是天才大師的天才之作!一切是那麼完美。

  看着這座被世界美術史稱為最值得誇耀的男性人體雕像,作為男人,我甚至生出一種隱隱的羞愧。

  大衛是佛羅倫薩的標誌。佛羅倫薩有三尊《大衛》雕塑:市政廳廣場和米開郎基羅廣場分別安放着兩尊複製品,真正的原作則被保存在佛羅倫薩美術學院。

  我不得不對米開郎基羅深懷崇敬。這位出生於佛羅倫薩的天才藝術家以他無畏的膽魄、敏銳的觀察力和無與倫比的藝術天分,創造了一個時代雕塑藝術的最高境界,對世界雕塑藝術產生了深刻而久遠的影響。

  在每一幅偉大作品的背後,我總期望窺探作者那種超凡脫俗、不同凡響的精神。我聯想到第一次親眼目睹西斯廷教堂天頂畫《創世紀》時的感受,那種心靈的撞擊真是驚世駭俗、不可言狀。儘管此前我曾多次看過作品的印刷物,而一旦親臨其境,那種震撼依然還是直擊心底。上帝、聖母、亞當、夏娃,天堂世界的一切,在大師那裡都有了全新的詮釋。

  中世紀是天主教時代。中世紀的天主教不僅僅是一個宗教組織,還是一股強大的政治力量和文化力量。神權既是國家政治文化的主宰者,也是世俗精神生活的壟斷者。

  在佛羅倫薩時代之前,是人類文明史上的1000年黑暗,是神權當道,人類精神文化活動最沉悶、最壓抑、最扭曲的時代。神權與人性悖逆,人的一切天性都被宗教視為魔鬼。在這點上中國的道德神仙異曲同工。中國的神仙,動了凡心便是過失,最直接的處罰就是打入塵世讓其承受人世間的種種苦難。中國的世俗社會等級森嚴,神仙界也是按等級享受待遇包括受處罰的待遇。神仙被貶入凡塵已是很嚴重的處罰了。至於下地獄,那是凡人應得的懲罰。

  早在中世紀以前,希臘人就把專司各種職責的神創造出來了。希臘眾神不過是具有特殊功能、可以永生的凡人。他們快樂、憂傷、憤怒、急躁、甚至輕浮好色,但凡人所具備的一切特點,神皆具備。這些神與人沒有距離,甚至就是凡人的兄弟。這麼具有親和力的神離開歐洲太久了,中世紀的歐洲人太渴望希臘眾神回到他們身邊。

  佛羅倫薩的文學家、藝術家們首先站了出來,前赴後繼,把中世紀的文化黑幕撕開一條縫隙,用自己的認知,在城市公共空間,再現希臘眾神形象。

  陽光照進現實,人性在神的身上開始復活,人的精神在這個世界隨之復活。就象米開郎基羅筆下的天堂,從創世紀開始,神氏原本就具有人性!

  格式化的傳統被打破了。那種僵硬的、凝固的、超越時空絕對存在的宗教神開始演變成具有所有喜怒哀樂、一切感情、栩栩如生的人格神。

  米開朗基羅的偉大之處,就在於把神還原為凡人,不過,他比希臘人更進了一步。在米開郎基羅的藝術觀里,人的價值是最高的價值。人,才是他心中真正的神。

  既然神與人沒有什麼不同,人們何必還嚮往天堂。與其向往來世,不如專註現世,與其期望天堂的未知,不如追求現實世界的幸福來得更加可靠。壩堤一旦潰口,洪流便勢不可擋。

  米開朗基羅不是孤獨的。那個時代是狂飆突進、人性高揚的時代,那個時代是佛羅倫薩時代。當時的佛羅倫薩就象一個藝術大沙龍,幾乎所有名噪一時的藝術家都與這座城市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這麼多一流的藝術大師生活在同一個時代的同一座城市,這在人類文明史上是絕無僅有的。難怪佛羅倫薩有如此巨大的文化爆發力。

  在眾多藝術大師里,我們可以找到那些我們非常熟悉的人物。譬如:達、芬奇。這位天才巨匠,也出生在佛羅倫薩。《蒙娜麗莎》與世俗靈犀相通的神秘微笑,是對文化大潮的預言?還是對人類文明走向光明而展示的自信?

  還有拉斐爾。這位葬於萬神廟年輕而又極負盛名的藝術大師。他居留佛羅倫薩,飽受共和政治、民主精神和人文主義思想薰陶,他筆下的各種聖母像無一不展示着母性的溫柔和青春的健美。

  其實,佛羅倫薩的文化衝擊力並不僅僅是由於天才大師們那些登峰造極的藝術造詣,最重要的是那些天才作品中散發的人性光輝,這一縷縷光輝照亮了被千年黑暗籠罩的精神世界。在這些偉大作品的啟迪下,一場從神回歸到人的波瀾壯闊的文藝復興大潮呼嘯而至。

  三

  當我們的眼晴掠過馬薩喬、波提切利、達.芬奇、拉斐爾、米開朗基羅、提香、曼坦尼亞等等這些如雷貫耳的名字,或許我們更應該了解,在這些巨匠身後,還有一個更加偉大的名字,我們應當永遠銘記,那就是美第奇。

  導遊向我們介紹美第奇時,形象地稱作“佛羅倫薩的鄧小平”。不過,美第奇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家族,一個掌握佛羅倫薩命運三百年的政治家族。

  我聽着導遊的介紹,細讀着老宮的每一塊磚石,直到最後抬起頭來仰望那高高的塔頂。我已經無法從這古塔樓影中尋找當年政治強人的蛛絲馬跡,只能以深深的注目禮向這個數百年前睿智的家族致以默默的敬意。

  文藝復興既是一場文學與藝術的革命,也是一場思想文化解放運動。百花大教堂里有一尊砸開鎖鏈的女性雕塑,身上有着自由女神最早的影子。那些套在人們身上的神權枷鎖被砸開了,上千年的宗教神學統治就此終結,近代歐洲的歷史序幕就此拉開。

  一場關乎人類文明命運的歷史活動必定有政治人物為其中流砥柱。

  歷史青睞佛羅倫薩,正因為佛羅倫薩有這麼一個強有力的政治柱石。

  美第奇——這個最為傳奇最具影響力歐洲最強大的家族開創了一個讓佛羅倫薩永遠載入史冊的大時代。

  沒有美第奇就沒有佛羅倫薩的輝煌,說得再直白一點,沒有美第奇家族,即使有文藝復興,也不是我們這些後人所看到的這般萬千氣象。因為沒有美第奇家族的倡導、支持、贊助、庇護,佛羅倫薩就不會成為藝術巨匠的薈萃之所。沒有這個家族興辦學校、招攬人才、收藏作品,我們這個世界就不會留下如此之豐富的驚世之作。今天我們所見到的這些藝術珍品,大部分是美第奇家族的遺產。

  美第奇家族沒有產生過大思想家、大藝術家,卻產生過三位教皇、兩位法國王后,這個家族以其強大的政治影響力成為真正意義上的文藝復興教父。

  我沒有篇幅去詳盡敘述美第奇家族那充滿抱負與榮耀的傳奇,我們今天怎樣稱頌這個家族的歷史功績也不為過,因為文藝復興運動對歐洲的歷史進程乃至人類文明的發展太為重要。我只是想說,那些有着巨大影響力的政治人物,只要把握歷史方向,引領時代潮流,最有可能寫出讓歷史輝煌的劃時代篇章。

  歷史不會隨風而逝。

  歷史會永遠銘記。

  四

  我沿着佛羅倫薩古老的街道,信步來到聖瑪格麗塔路1號。這座設有中世紀塔樓的房屋,就是歐洲文藝復興時代的開拓性人物但丁的故居。

  這是佛羅倫薩的又一張名片。

  中世紀的終結和近代歐洲的開啟是以但丁的出現為標誌的。他被譽為“中世紀最後一位詩人,同時也是新時代的最初一位詩人。”

  但丁故居的門口,掛着但丁的畫像,還有一尊但丁半身雕塑。但丁兩隻深邃的眼晴看着每一位造訪者,彷彿在說:

  “我不下地獄,誰下地獄!”

  故居里沒有太多的陳列,存放着羊皮紙裝訂的但丁作品手稿:《新生》、《宴會》、《神曲》。故居的牆上掛着一幅《但丁與貝特麗絲邂逅》的油畫。畫中詩人但丁在阿爾諾河畔與一名美麗少婦在廊橋不期而遇,詩人一見鍾情,刻骨銘心,終生不忘。這段文藝復興時代的“廊橋遺夢”激發了詩人巨大的創作熱情,以抒情詩和故事連綴而成的《新生》成為當時意大利文壇和西歐文學史上的一部重要代表作。

  但丁不僅僅是詩人還是一位政治人物,政治上的失敗,導致但丁被沒收家產,判處終身流放,直至客死他鄉。故居里陳列着那份讓佛羅倫薩永世蒙羞的判決書。佛羅倫薩以它特有的沉靜把傷痛揭示給後人,這正是這座城市不甘墮落、不失偉大的地方。

  《神曲》是但丁流放期間歷時十四年完成的曠世之作。透過《神曲》,我彷彿看到一位被放逐的詩人誤入一片黑暗的森林,在一座小山腳上遇到三隻猛獸擋住去路,詩中地獄的黑暗、煉獄的煎熬正是人間的種種醜惡、中世紀現實生活的寫照。詩中表達了執着地追求真理的思想,最後越過九重天直抵天堂。青年時代,我曾囫圇吞棗式地閱讀過《神曲》,數次參悟這部帶有百科全書性質的作品,直到今天我們仍未能讀懂其全部涵義。我最大的感受是,這部作品是一把投向中世紀的匕首,第一次向這個世界透出人文主義思想的曙光。

  中國人讀但丁,很容易聯想到屈原。

  東西方兩個踽踽獨行、被放逐的詩人頗多相似之處。兩個人都是滿腔愛國熱情卻政治上失勢,都是極富才華卻有着悲涼的個人身世,都是身前無比困頓身後名聲顯赫。還有,作為一代文化精英,他們都各自開闢了一個廣闊的文學領域,取得了後人難以企及的藝術成就。

  然而,兩位詩人的文化性格多少有些差異。如果把屈原比作獨立不遷、堅貞不屈的竹子,但丁則更象一棵長得怪怪的、耐得風雨的地中海松。面對世態,屈原滿腔憂憤,毅然宣稱:“亦余心所善兮,雖九死其猶未悔。”表現出一種理想的執着。但丁則高聲宣稱:“走你的路,讓人們去說吧”!更多地表現出一種從容、豁達和對世態的蔑視。兩位悲劇命運相同的詩人,身後的文化影響帶有鮮明的東西方色彩。屈原的詩歌成為東方文學的高峰,中國詩賦的典範,但是屈原的愛國情懷僅僅作為一種情感楷模為後人奠祭。而但丁的詩歌則更多地化為一種文化的啟迪,一種思想的力量,開啟了歷時數百年的思想解放運動,給了整個人類文明以新生。如果靈魂能夠不朽,那麼,只有那種產生思想力量並為後人傳承的人,其靈魂才會真正的不朽。但丁是也。

  放在歷史的大視野去讀兩位詩人,作為文藝復興運動的先驅,但丁比屈原更幸運。

  我倘徉在佛羅倫薩狹長的街巷,街面上那些經過上千年磨礪的石塊呈出錚錚光亮,就好象那紛繁複雜的歷史,越是經過歲月的打磨,反倒看的越是清晰。

  文藝復興運動最先亮相的不是那些思想家、政治家,而是那些文學家、藝術家。他們率先在公共空間點亮了人性的燈光。正是他們強烈的人文情懷和藝術感染力,啟迪了世人的文化自覺。人性開始甦醒,文化開始更新。新的自然科學恰逢其時地蓬勃興起,為文學藝術對宗教神學的衝擊提供了強有力的支撐。最後,哲學家、思想家登場,一套嶄新的思想體系問世,中世紀的神學大廈最終徹底倒坍了。

  五

  黃昏,我來到米開朗基羅廣場。站在這片高地,眺望佛羅倫薩全景:落日的光輝撒落在城市一片片古老建築的紅色屋頂之上,聖母百花大教堂雄偉的圓形屋頂象一座標誌,顯示出佛羅倫薩的厚重與莊嚴。阿爾諾河靜靜地穿城而過,似乎在用一種美麗而優雅的方式向後世來者敘述着這座城市的昔日榮光。整座城市沉浸在聖誕節前夕的夢想和歡樂之中。

  佛羅倫薩,這塊文藝復興的發源地,它用極具魅力的藝術形式為人類文明貢獻了一種全新的豐厚雋永的思想體系——人文主義。這種以人為中心、以人為本、以人的價值為最高價值,以人的價值、人的尊嚴為最高追求的思想觀念體系,猶如文化的雨露滋潤了人類、滋潤了整個世界。個人尊嚴的價值、道德平等原則、自由的理想、宗教懷疑主義,所有這一切都為人類文明提供了享用不盡的精神營養。

  文化巨匠的本質是超越時空的。但丁、彼特拉克、薄伽丘、達.芬奇、米開朗基羅、拉斐爾…他們的作品的全部魅力,就在於表達了人的高貴和尊嚴,全部意義就在於宣告了人的解放。

  一部人類文明史其實就是一部解放史。佛羅倫薩終於撥開了濃重的人文迷霧,人的精神從佛羅倫薩開始,完成了一次最大最根本的解放。人類文明以佛羅倫薩為轉折,重歸人間正道。

  歷史再一次證明了文化的力量,它極易飄散,又極易集聚。人類精神再一次站立起來,人的價值和尊嚴終於成為人類文明追求的終極目標。歷經數百年的文化沉澱,如今我們看到,佛羅倫薩播下的種籽已經蔚然成為一片鬱鬱蔥蔥的森林。

  我轉過身,回頭再看一眼佛羅倫薩,看一看她歷史的背影,隱隱覺着那縷遙遠的光輝已長駐於我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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