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器與舊日時光
手機:M版 分類:經典散文 編輯:pp958
今日大雪,漫天飛舞。於銀川這是難得的四月飛雪,於我這是難得的休息時光。閑暇之餘便難得地看了中央6套的電影頻道,認真看完一部電影《鋼的琴》。電影於我的標準來說可能拍得並不算得是十分的入勝,但吸引我的卻是那些舊時已荒廢的廠房與機器,因為那些都是我幼年所熟悉的,也是一代人為之奉獻了半生的地方。
高大的工房、旋轉的車床、飛濺的鋼水火花,那是一代人為之驕傲的歷史記憶,也是我童年生活中的場景。那記憶已隨歷史而淡出人們的視野,當年的年輕男人和女人們現在已經開始步入老年人的行列,有誰還會願意幫他們去重拾那份火熱生活的記憶?我想用這短短的文字記錄下那段我童年的回憶,記錄下我的父輩們當年工作生活的場景點滴。
父母在上世紀八十年代初都工作在小鎮內的集體企業——農機廠。說是農機廠,其實在我記事起,已經不再負責農機具的修理等工作,只記得廠子的一角還擺放着兩台閑置或是壞的大型拖拉機還能證明他們廠名與農機的關係,之所以對那兩台拖拉機還有印象完全是因為它們的那對驅動大輪子,因為在那時候看着它們是那樣的大,高過我們的頭頂許多,那時的感覺那應當怕是世上最大的輪子吧!其它的細節因為年齡和時間的原因都不記得了。同廢棄的大型拖拉機一樣,那農機廠便也僅僅是一個廠名而已,它的主業變成了製造球磨、粉碎機、茶浴爐、油罐等。父輩們便在那電氣焊的火花與叮叮噹噹的敲打聲中度過他們的青春,我則在那機器設備的轟鳴聲中慢慢成長。
那時我們還沒有幼兒園,我的幼年常在父親工作的廠子里度過,所以那些機器設備便是我成長的場景的一部分,他們的勞動工具成了我手中的玩具,那段經歷也成了我後來工作生活的一筆財富。
廠子內的區域劃分和父親的勞動區域劃分基本一致,主要分為六塊兒大的區域:配件加工車間,紅爐間,氣焊切割區,焊接組裝區,小型鍊鋼爐,翻砂澆鑄車間。這些工種里,父親基本上全是行家師父,處處都能見到他在領着一幫人在干,我這個大師父的孩子自然也成了他們工作場中的常客。高大的配件加工車間里整齊地排列着一二十台機器:車床,刨床,銑床,鑽床,砂輪機,那些旋轉的機器與車下來的螺旋狀的鐵屑,還有低頭認真車零件的女工的影像都成為了記憶中的一部分。最喜歡的當屬刨床開動的時刻,綠色的刨床開動時那往複運動的刨身彷彿是一條游龍,遠觀那樣子又有些象是前後移動的綠色大螞蚱,在前後遊動中,一刀一刀不厭其煩“哧,哧”地刨下去,我便在這有趣的遐想中陶醉了!與之相比鑽床的工作最是無趣,只是選好鑽頭,開動機器對準一個畫好的沖點人為地按下加壓手柄,鑽通即可,需要注意的只是在鑽厚的部件時需要不停地往鑽頭處滴水以防燒壞鑽頭便可。我通常會喜歡鑽部件前的划點,因為這是需要運用一些幾何原理和劃線打點工具的環節,更喜歡在大人不忙的時候,用沖子和手錘對準大人所畫定的幾個點衝出需要鑽的位點,看着自己打出來的並不是很規範的標記還有種小小的成就感在裡面。鑽頭或是車床的刀頭用鈍以後需要到砂輪機上打磨,通常這是師父們的活計,一般人沒有些功夫是磨不好這些專用工具的,我們便會跟在他們後面看他們打磨,為的僅僅是看那磨工具時砂輪與鋼鐵磨出的那一圈飛濺的火花,當然還想要大人們為自己用斷了的鋼鋸條打制出來一把鋒利的小水果刀,跟在父親後面是萬萬達不了目的的,因為父親怕我們會被小刀傷到,所以從不給我們做。我們便會跟在他的徒弟後面,當他們磨東西時,求他們給自己磨一把,他們通常會經不住我們的央求,打制出來一把並不帶鋒利刀刃的小刀來給我們玩耍。車床最是常用,旋轉的卡坐,搖動進退的絲杠手輪,亮堂的照明車燈,加上一位細心的車工,還有車下來飛旋出的湛藍色螺旋如蠅子般的鐵屑成了永恆的記憶。還有車工手中當時算得上精密工具的遊標卡尺,被我們拿了過來看得也是愛不釋手。如今,當年的年輕漂亮的車工書紅阿姨早已步入中老年人的行列,許久都沒見過她了,不知她是否還能記得當年看他車零件時入神的小男孩兒,不知她是否在入神的時候回憶過自己做車工時的年輕歲月!
紅爐間並不太大,一個空氣錘,一座時時吐着紅藍色火苗的紅爐,一個大鐵砧,幾把大小鐵鎚以及夾取器件的火鉗,一個淬火的水池子而已。但這個紅爐間卻是製作工具或是褪火、淬火的場所。也是吸引我的地方,因為那裡可以把一塊普通黑乎乎的鋼鐵變成人們所要的工具,一塊兒不起眼的鋼鐵件在火里燒紅,經過空氣錘或是人工的鍛打,變成人們所想要的樣子,那火紅的鐵塊兒從火里拉出時還濺出明亮的火星,鍛打時又從紅色的料塊兒上掉下來變灰黑的鐵皮,扔進水池時又在滾燙翻騰中“滋滋”冒着水氣,在這紅與黑的變幻里變得更硬或是更軟,在錘打中變了模樣,雖然當時並不知道其中變化的物理奧妙,但卻喜歡那青脆的擊打聲和跳動變幻的火苗。
氣焊切割區是我們接觸到的最早的化學實驗場所,幾塊電石(乙炔塊)被人從鐵桶里取出來砸成人們需要的大小,然後放到一個乙炔發生器里,那個器物有上下兩個密封口。上面用來放置或是拿出電石,下面用來排放廢液,罐中是水,一個出氣口連接着氣繩,電石與水便在這罐中生成工業需要的乙炔氣體,然後配上瓶裝的氧氣,一段氣繩,一把割炬或是焊炬,一個打火機,就成了人們切割或是焊接鋼鐵的工具,那神奇的氣體在人們的手中變成擁有巨大能量的火焰,按照劃定的線路割下去,所需要部件的坯形便會躺在那裡,只是那光太亮,父親不讓多看,我們便沉醉在那火與力的世界里,永遠想不明白其中的道理。於是在他們倒廢渣時我會從中撿出幾粒尚未完全發生反應的小塊電石,然後放進小水坑裡,看它們產生氣體,然後再找來大人的火機或是火柴點燃了那氣體,看着自己用化學方法得到的火焰在空氣里燃燒,有種小小的愜意!
焊接組裝區是露天的工作場所,人們把切割製作好的大型部件組合焊接在一起,也是眾多工人們合作勞動的工作面,釘鉚、焊接、組裝、打磨、刷漆、上標識,一環接着一環,直到一件件產品出現在那裡,幾個工種交織組合,那種勞動場面在調笑嬉鬧中完成,他們的青春汗水和着電焊的火光淌落在那裡,他們的青春歲月流逝在那裡,那一群穿着勞動布藍色工作服的或年長或年輕的男男女女們成了歷史的記憶!我則在他們製作好的產品間遊走嬉戲,有時還和幾個小夥伴們從梯子上鑽進油罐里遊戲,驚異於父輩們能製作出那麼大的油罐。
廠區的北側是專門僻出來的鍊鋼區,一座兩層樓高的小鍊鋼爐,一個翻砂澆濤車間。鍊鋼所用的原料是從收購站買來的廢鐵和從山西拉來的焦炭。鍊鋼通常是在晚上,所以那時候通常的加班多是在鍊鋼,父母都加班,我們自然也就沒人管,只能在旁邊遠遠的看他們勞作。所謂的鍊鋼就是點着爐子后把一筐筐的焦炭和廢鐵從爐頂倒入爐內,依靠風機吹火把廢鐵用高溫融化成鐵水,然後再用焦炭燃燒所產生的碳與鐵水產生物理和化學反應產出來鋼水,然後人們再從鍊鋼爐底部放出煉好的鋼水用耐火材料做成的鋼水包抬走澆鑄到製作好的翻砂模型中,等冷卻后取出鑄件。不過這個過程中最好看的卻是抬鋼水包的過程,鋼水從爐中倒出時,那火紅的鋼水便會因與空氣的接觸和倒動產生鐵火花,那抬鋼水包的兩個工人便在夜色中穩健地行走着,鋼水包也在起伏晃動中濺出美麗的鋼花,在黑暗的夜裡綻放出美麗的小傘狀花朵,那跳動的鋼花之光映在工人們黝黑的臉龐上,映照着他們臉上的汗水與青春年華。他們不知疲倦地工作着,雖然那是在加班,但臉上依然是笑容,因為在他們看來,那是在創造屬於他們自己的幸福生活。要知道他們那時加一晚上三四個小時的班,獲得的僅僅是一塊幾毛錢的加班費,他們就沉浸在這樣微簿和簡單的幸福里,因為他們加班獲得的那一塊多錢可以為家庭改善生活。記得當年我和哥哥也被允許參與到他們的加班鍊鋼工作中去,所做的就是把鐵塊和焦炭撿拾到一個臉盆大小的柳條筐中去,並傳遞到下一個往爐上揣料的工人手中,小手不停地撿拾,小腰彎下直起,小腳飛快移動,汗滴從我們的小臉上滑落,而我們工作近四個小時的報酬是五角錢!那是我們人生中的第一份工資,也成了父母下月發放工資中的一部分,而這一部分還是需要有百分之三十以國庫券的形式發放!正是在那樣的歲月里,父輩們依然樂觀和堅毅地勞作着,他們相信,通過他們的智慧和勞作能夠創造屬於他們的輝煌,能夠改變他們的生活,所以他們一直樂觀和充滿希望地勞動着。
不知從何時起,工廠開始經受着他們為之迷茫的衝擊,他們的產品開始賣不出去,而賣出去的產品又收不回來錢,廠子開始慢慢停下來,工人們一年多沒有領到工資,一些人過不下去,開始放棄自己的工作不再來上班,另一些象父親這樣的人還在堅守,堅守一份沒有希望的未來,直到有一天廠子倒閉關門,那些原來神氣十足的廠長書記們不再來上來,原來開得大大的鐵門開始經常被一把大鎖鎖上,不再開啟。父輩們知道不再有希望了,便開始另謀生計,放棄那一年多的工資與汗水,從頭再來!廠子鎖了幾年,不知如何被鎮內的一些人給賣了,裡面的機器設備也不知道哪裡去了,父輩們的工資也沒有人談起,樸實、善良的父輩們沒有人去鬧、去爭取自己的權力,眼看着自己當年奮鬥了半生的廠房設備變成別人的廠子和土地,直到今天也沒有人給過他們一個說法。這份沉重的歷史變成了小鎮經濟發展中沒有人提起的記憶,只有我這個當年曾經在那裡度過童年的孩子還記得那些年,那些人,那些廠房,那些機器!那裡有父輩們的青春與汗水,那裡有他們青春歲月的勞作點滴……
廠房早已被別人推倒蓋了別的東西,機器設備不知早被什麼人拉了變賣或是被當做廢鐵賣掉重回鋼爐變成別的東西,當年那些年輕有活力的父輩們也開始變老駝了背,佝僂了身體,我寫這篇短文就是為了紀念那父輩們工作的廠房與機器。我知道這些簡單的文字根本無法表達和描寫出他們的勞動生活,但我希望它是份紀念,紀念為我們的生活和我們的祖國奉獻了青春的任勞任怨、勤勞善良的父輩們!請人們記住那些被我們所謂的發展廢掉的那些廠房、機器和工人!
機器、廠房、工人還有那個年代的舊日時光永遠走進了記憶里,仿如一張泛黃的黑白老照片被定格,陪伴我也一起慢慢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