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雪是花

　　秋天走到了盡頭，秋天也走到了冬天，初雪也緊隨其後。

　　窗外，一場期盼了很久的雪不期而至。片片雪花像一個個白色的精靈，搖曳着輕盈的身姿翩翩而降，飄飄洒洒。這是一場初雪，是這個城市今年的第一場雪。雖然它姍姍來遲，但還是一樣的純潔溫婉，一樣的深情款款。看着這雪花，我恍然回到了童年，回到了兒時的連隊。

　　在我的記憶里，總記得家鄉的雪特別的大，那真是“地白風色寒，雪花大如手。”每到下雪，都是鵝毛大雪，如棉花，似柳絮，隨風而下。天地間連成白茫茫一片，好似在天地間拉起了一片帷帳，很有一派“千里冰封，萬里雪飄。”的壯觀場面。雪下厚之後，放眼望去，所到之處，銀裝素裹，朦朦朧朧，如詩如畫，白的刺眼，白的可愛，真彷彿置身於一個粉妝玉砌的童話世界。

　　按捺不住喜悅的心情，急匆匆下樓，仰望天空，任漫天的雪花輕柔地落在身上，親吻我的臉頰，仔細聆聽雪落的聲音。張開雙臂，想把這恬靜與柔美盡情擁抱。仰着頭吻着漫天飛舞的雪花，清涼濕潤的空氣帶來一陣陣濃濃的雪香，接一片雪融在嘴裡。微微的涼意中居然還帶着一絲絲的甜，那是雪的甜、純的甜。伸手接一片雪花，雙手緊握，感覺它融化在我的手心裡，也融化在我的心裡。閉上眼睛，品嘗這甘甜清涼的味道，只想把這珍貴的感覺小心收藏。飄落在手心上的雪花，在我生命的體溫里漸漸蘇醒過來，清澈透明的水珠帶着疑惑不解的目光，打量着這個陌生而又冰冷的世界。它是否還能恢復記憶，是否還熟悉雪，是否還記的來時的路，我已經不得而知了。

　　我走在雪花紛飛的馬路上，極目遠眺，遠遠近近的小山、樹木、樓房，這些平常熟悉、穩定而又實在的事物，漸漸被雪覆蓋了，原來那些清晰存在的線條和輪廓，已經變得模糊不清。鋪天蓋地的雪讓天空感到黯然失色、惴惴不安。讓人的目光眼花繚亂、無處安放。一場季節的變革帶來過剩的白色調，讓世界變得清寒、透明、單純、敞亮。世界彷彿陷入一場爭奪和炫耀光明的紛爭之中。

　　一排排樹站在雪裡望着天空發獃，殘留在樹上的枯葉和白雪搭配在一起金玉輝映，竟然合成一道亮麗而又獨特的景觀。蹲在樹上的雪像是給樹剛剛鑲上的邊，潔白如玉。枯萎的樹枝像是纖細的手指向天空伸展着，任憑風蝕雪雕，依舊等待天空的擁抱。那些匍匐在小樹上的雪，天真的令人驚訝，總想模仿樹和葉的行為姿態，卻總是被搗亂的風兒吹得仰面朝天，散落在地，樹的嘲笑讓它對風始終耿耿於懷，彷彿死不甘心的樣子。

　　一場初雪的到來猝然改變了世界的顏色，充實了冬天的日子，增添了冬天獨特的樂趣。我喜歡雪，它表裡如一，它淡雅而又文靜，它純粹。北方的初雪，你是給大地覆蓋的溫暖，你給蒼涼的暮秋增添一筆響亮的結尾，你好似冬天跳動的音符紛紛落下，描繪出潔白世界的風光。從此，一篇篇童話誕生，一首首詩歌問世，一曲曲音樂唱響，一幅幅畫作問鼎。

　　遂想起盧梅坡的詩句“梅須遜雪三分白，雪卻輸梅一段香。”想必梅花這時候也正蓬勃地綻放吧。雖未到數九寒冬，但我想梅花是應該最善解雪的心意，迎雪怒放，把一串美麗的音符掛在枝頭，把幾縷幽香浮在雪野。“無意苦爭春，一任群芳妒。”正是梅花高潔品格最真實而生動的寫照。有梅香瀰漫，有雪花輕揚，這不正是難覓的詩的意境？

　　而此時在風中，在品味這些古詩的意境里；突然感到飛雪的背後藏着清冷，迷濛的太陽，溫吞的，散慢的；那光也是朦朧的。大片大片的雲覆蓋在天空上，而天空，孤獨地承受着那點雪的輪廓。等到雪化、雲開，能夠記住的，不過歲月的片羽。心漸漸地安靜了下來，只有無聲的雪花輕輕打在了臉頰，一絲冰涼；凝望手心的那一滴晶瑩，不禁感慨，紅塵繁華不過如此，輪轉之間，回到最初。

　　人生之樂趣，莫過於在白雪紛飛的夜晚，擁坐火爐讀禁書一本，有紅袖添香，有杯酒釋懷，這是明末清初文學評論家金聖嘆先生所主張的人生意境。我們現在當然沒有那種樂趣了，當初清廷正大興文字獄，所以才有偷讀的樂趣，雖然現在我們也有白雪紛飛的日子，但是也無法領略金先生的意境，因為我們現在沒有文字的禁錮，但同時我們也失去了嘗試偷讀的樂趣，人生總是會在得與失之間彷徨。

　　回首之間，生命中的人來人往，於燈火闌珊處，背影漸漸遠離。無奈之間，一臉苦笑，一聲祈禱，一懷感恩，一羽落寞！然後，轉身，斷續前行……當世界變得五顏六色熙攘喧囂充滿誘惑的時候，當人們變得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的時候，有誰的心靈能夠一塵不染？而在雪中，那些曾經的熱鬧，必將銷聲匿跡；正是這熱鬧的消逝，註定了如是這般的塵埃落定；在莊子“藏天下於天下”的虛靜空靈中，感嘆這輕靈的世界。像這北方的初雪，清淺輕盈的漫舞着，清新冼麗的身姿，宛如一群群雪蝶，裝點着初冬的韻律，成為一道亮麗的風景。

　　此刻，站在雪地里。如此，聆聽純凈天籟，聆聽樹丫上片片雪花輕落的聲聲嘆息。常常想：人生，如雪一樣潔白，心靈，也該如雪一樣純潔吧？而聽雪，又是多麼奢侈的享受。聽雪，是心靈與自然的神交，如同老僧坐禪。聽雪，也是聽心，聽雪的剎那，心裡定會開出一朵清幽的蓮花。

　　靜心的聽到雪飄落在陽台，飄落在窗上，飄落在樹丫上的聲音；非常的輕盈，彷彿不忍心驚醒這塵世的濁夢，她是那麼的輕靈，她是那麼的玲瓏。

　　你聽，一片一片……

　　相互糾纏，靈慧交融，沸沸揚揚。

　　伸手，一朵晶瑩攬進心懷；傾聽，靜靜的傾聽飄灑的雪……

　　人，在四方；雪，在心裡。

　　雪還在下，我想這個冬天的第一場雪，有多少人坐在窗前如我一樣的望着呢。我默默地道一聲：冬天快樂。

　　作者：水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