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結（12）

　　次日清晨六點，露重微涼。雖然是五月初，但是太陽未出來時，夏季涼薄的運動服裹在軀體上，晨風吹來，仍覺寒意瑟瑟透骨。

　　農科院內科技樓前的水泥過道上，聚集着中心的員工。統一的李寧牌運動服飾穿在員工身上，包裝的個個精神抖擻，神情煥然一新。也許統一的着裝，是這支科技團隊團結一致的某種象徵。用陳志的話來說，他採用了西點軍校的某些管理模式，力求打造一支不一樣的管理團隊。

　　在這支團隊里，心潔和賈靜是新成員。她們之間還有某種微妙的關係糾結着。團隊的員工們久而久之，很自然分成三派：挺潔派，為首的是後勤部，下面分管食堂的主管張愛蘋，次之朱會計和王出納等婦女群；挺靜派，為首的是辦公室主管付葉等未婚亮麗女孩群；中間派，有知情的認為與已無關的，不知情的無所謂拉幫結派的合為一群。這些暗中不知不覺形成的派別，在陳志這個中心主任不知情的情況下，正暗暗地較着勁。

　　等人數差不多時，林向拿着個喇叭形帶茶杯弧形手柄的話筒，站在高出水泥地面兩個台階的科技樓大門前，大聲喊：“開始點名了。”員工們一聽這個戴着褐色眼鏡的四隻眼林向，自覺有序、訓練有素排成兩縱隊。男隊以陳志為首開始報數：“1、2、3、4、5、6……”聲音響亮宏偉，十足的男性中氣。女隊以個高賈靜為首接着報數：“1、2、3、4、5、6……”女性聲音偏柔弱，給人有種無精打采之感。

　　心潔排在女隊里，處在朱會計和張愛蘋之間。輪到她報數時，她有意把聲音提高八度，大聲的喊出“12”。突然提高的聲音振蕩着她自己的耳膜，也驚到了這個團隊的所有人，員工們個個把目光齊唰唰對向心潔，有些挺靜派人員忍不住小聲的笑出來。心潔就像個被別人看成異類的學生，在上體育課時出醜。

　　“笑什麼？”心潔以老闆娘的身份，對那些嘴臉憤激回去。陳志見心潔這樣，對她使了個眼色。意為：稍安勿燥，現在一切服從管理。心潔無視陳志遞過來的眼色。那些嘴臉聽了心潔的話后，竊笑瞬間消失，嘴臉變得嚴肅起來。看來他們心裡勝似有不服之氣；縱有一萬句話要回激，也只能吐到喉嚨口便又咽了回去；只能縮着頭，不了了之。為此，心潔沾沾自喜。心想：誰能奈何得了我。

　　報數完畢，林向確定人數到齊，開始以往的程序唱“三農進行曲”。林向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起了個頭：“向前，向前，預備唱。”

　　員工們齊聲合唱起來：

　　向前向前向前！

　　我們的隊伍向太陽，

　　腳踏着祖國的大地，

　　背負着農業的希望，

　　我們是一支不可戰勝的力量。

　　我們是農民的子弟，

　　我們是農業的武裝，

　　從無畏懼，

　　絕不屈服，

　　勇攀高峰，

　　直到把新技術推向全國，

　　智能化的旗幟高高飄揚。

　　聽！

　　鍵盤飛舞，苗在長！

　　聽！

　　農來歌聲多嘹亮！

　　同志們整齊步伐奔向推廣的戰場，

　　同志們整齊步伐奔赴農村的市場，

　　向前！

　　向前！

　　我們的隊伍向三農，

　　向最後的硅谷，

　　向全國的推廣，

　　沖啊！

　　這是一首鼓舞士氣與激情昂揚的三農進行曲，也是中心之歌。根據中華人民解放軍進行曲改編而成，陳志親自作詞。請了本市某學院的音樂老師，花了一個晚上教員工們學會。這首已傳唱了兩年的中心之歌，曾經讓院領導刮目相看的這樣一個團隊的隊歌，心潔早有所耳聞。只是，她不會唱，也不喜歡唱，感覺唱這樣的歌特俗氣。眼前也只能勉強自己濫竽充數跟着節奏哼唱着。

　　歌畢，林向大喊一聲：“向左轉，齊步跑。”說著他自己也跟在隊伍邊上跑起來。邊跑邊不停的喊：“左、左，左右左，左、左，左右左；一、一，一二一，一、一，一二一；一、二、三、四……”

　　員工們跟着林向的尾音雄赳赳，氣昂昂的喊出：“一、二、三、四。”聲音嘹亮響徹雲霄。

　　心潔平時很少運動，繞着院內的機動車道才跑兩圈就上氣不接下氣，汗流浹背。累得她心裡直喊：我不行了，跑不動了；我的腿麻了，它不聽使喚了；我想放棄了。

　　整個隊伍一直在繞着院內的建築和綠化環跑。男隊跑得快，漸漸和女隊拉出了距離；女隊跑得慢，慢慢落後；沒多久男隊伍的頭接上了女隊伍的尾，到最後隊形亂七八糟，男女混雜着跑。

　　兩隊已經失控，偶爾會出現這樣的狀況，西點管理暫時扔一邊，林向也不管這些了。陳志見這個隊伍還是沒有達到他心裡的要求，不免有些失望，決定晚上開例會時，再重整此事。

　　婦女們通常跑不過年輕的女孩們，有些開始停跑改為走路。中心原來給出的規定：男性跑足二十圈，女性由於生理原因，特別照顧，只需跑足十圈即可。

　　可就是這十圈，對心潔來說也似萬里長城般艱辛。她的心就像缺了油的燈一樣，弱得只剩下吸在燈芯上的那點油漬，就快油盡燈熄了。

　　當她跑到第四圈的時候，太陽出來了。嬌陽的笑臉給了她堅持跑下去的力量，指引着她的步伐機械化的前進，再前進。她抬起頭，迎着陽光，耳邊微風撫摸着她的臉頰。心裡想着，堅持就是勝利。她要跟上，在女隊最前面的賈靜。她不能輸給賈靜。那個外來的女孩有什麼資格跑在最前面？那最前面的位置是她的，你賈靜要知趣的靠邊站去，不要死皮爛臉霸佔着不屬於你的位置。

　　心潔邊跑邊在狂想：她的心和腳開始分離，心早就遙遙領先，超過了賈靜。就如遊戲里的賽車比賽一般，開到前頭的車子，為了阻止後面的車子跟上來，總會在前方設下多重障礙，看準時機就拋出相應措施的障礙物。把個賈靜開上來的車子一次摧毀，成了碎片，碾成粉末，最後飛灰煙滅。

　　不知跑了幾圈，心潔只感覺口乾舌燥；喉嚨下有股火升上來，被燒得疼痛難以忍受；眼開始冒着金星。員工一個又一個的從她身邊跑過，難道她已經掉到整個女隊的最後面？落後其她女隊員幾圈？此時此刻，如果賈靜不是從她身邊輕輕鬆鬆的跑過去；如果賈靜的頭髮不是在風中輕揚起來觸碰到她的臉頰；如果賈靜不是從她身邊跑過的時候不小心碰到了她的胳膊，給了她猛烈的一個往前衝去的踉蹌。心潔可能還是處於先前的心身離合迷失狀態。

　　“欺人太甚。”心潔從心底里喊出這幾個字。猛然醒過來的她，死命的加快了腳下的頻率。如風火輪架在足下般飛奔起來，想跑上前去揪住賈靜的長發。可是，就在這種憤怒下，心潔感覺腦子一陣眩暈。接着腳被什麼東西拉住一般，眼前的所有亮光突然消失，不自覺的身體往前傾倒下去，就這樣她失去了知覺。

　　等心潔清醒過來睜開眼睛時，她已經躺在了百年香樟樹下的石椅上，只看到張愛蘋一人在身邊陪着她。

　　“你現在感覺怎麼樣？沒事了吧！剛才你跑在我前面，突然摔倒，我差點踩上了你。還好我緊急殺住自己的大腳。”張愛蘋看着臉色蒼白的心潔，摸着她冰冷的雙手熱切的詢問。

　　“好多了，你不要擔心我。”心潔掙扎着從石椅上坐起來，依然感覺頭昏腦脹。剛才分明是自己逞強，體力不支，才會暈倒。

　　“你是第一次參加集體跑，感覺不舒服就慢慢跑，或者學我們一樣，停下來走走。你就算不跑完全程，也沒有人敢說你半句。畢竟你和別人不一樣。”真想不明白，她為什麼這麼拚命跑？

　　心潔不想告訴張愛蘋她這麼拚命的原因，就轉換了話題：“我暈厥很久了嗎？其他人呢？”

　　“你暈了差不多半個小時了。同事們把你抬到這裡，圍着你七嘴八舌的說要送你去醫院。我老公車子都開來了，陳主任緊張的只想把你抱上車子去醫院救治。我說你吃得少，體力不支，一定是中暑暈倒了。只要你稍作休息，就會安然無恙。陳主任和同事們聽我這麼一說，都放心的散了去洗澡吃早餐去了。聽說上午有省里的重要領導要來，自然不能全部人都呆在這裡陪你。”看着心潔的臉慢慢變紅潤起來。張愛蘋心想：總算是有驚無險。

　　“麻煩你了。”心潔最想知道，她暈倒后陳志的反應。沒想到，在關鍵時刻陳志還是關心自己，心裡多少有些安慰。

　　“客氣了。如果你現在感覺沒什麼問題的話，那就去基地那個集體浴室沖個熱水澡。然後，來食堂吃點早餐，我已經打電話吩咐食堂的劉阿姨特意為你留了一份早餐。一會兒，我也該去菜市場採購午餐要用的菜。”眼前的老闆娘，雖然生活無憂，家財萬貫，但是，老公花心，用情不專。唉！一個可憐的女人。

　　“我很好。你去忙你的吧！”心潔推着張愛蘋起身，讓她放心去忙自己的工作。

　　“那我走了。”張愛蘋起身鬆開心潔的涼手，走時又回頭加了一句，“好好照顧自己，不要苦了自己。有什麼需要我的地方，儘管來找我。”

　　“嗯！”心潔感激涕零的目送着她的背影。一個陳志口中雞婆的女人，沒想到卻是最關心自己的那個人。心潔不免又開始聯想：留張愛蘋做自己的心腹和眼線倒是個最佳的人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