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鎮

　　我到達這個山中小鎮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八、九點鐘的光景。

　　黃昏時分，我駕車駛過宜昌長江公路大橋時，身後的廣闊無垠的江漢平原被滔滔的萬里長江之水濤聲所吞沒，白天平原上的所有景象隨車的盤旋被越行越高的山區阻斷，腦袋裡除了山高水長，還是水長山高。然而這並擋不住我前行的腳步，我仍加大油門繼續往山裡挺拔。

　　車窗外細雨蒙蒙，山氣氤氳，天也漸漸地黑了下來。我打開車燈，照探着我前行的路，同時也為我驅散高山叢林在黑暗中帶給旅人的那一份孤獨和恐懼。

　　說實話，開了整整一天車的我此刻真的很累啊，多想借張床來休憩整眠一會兒，哪怕只睡上一分鐘也好啊！然而，車子仍在山澗盤旋，我的心也仍在黑暗中隨盤旋之路而忐忑不安。只有那時而往來的車輛，讓我有些許的平靜與安尉。但當一輛輛車隨雪亮的車燈遠去，我的心一次又一次被提到嗓子眼上來。

　　哎！勞累而奔波的人啊，儘管前路茫茫，但在這個經濟的時代里為了明天有一份安逸的生活和幸福的日子，又不得不在踉蹌的步履之中頑強地朝前面邁步。多想停下來休息一會兒啊！然而此刻，惟有勇往直前才是我對疲勞最好的詮釋。往往，在人生困惑、勞頓、徘徊的時候不正是需要這種勇往直前的毅力和勇氣來達到人生又一個成熟的彼岸的嗎？

　　在不經意間，車子下了一道山坡后再拐了幾個彎，我的眼前豁然開朗---一排霓虹燈在夜晚的山坳里散漫開來，使我的眼前為之一亮，一種電影里的蒙太奇效應在我的腦子中留連，我腦子裡立刻反彈出“反視他鄉為故鄉”之戀情。

　　其實，此刻的時間不過八、九點鐘的光景，我完全還可以再行駛一、兩個小時的車程。但疲憊的身子一旦被這柔和溫暖的燈光捕捉，一切的意志力便象高爐里的鋼鐵一樣被完全催化消融，此時我的心也融入到這山鎮中那一片並不長的霓虹燈光的柔波之中，融入到小鎮柔和的細雨之中。

　　我把車子停靠在一家小旅館的門前，喚來旅店主人。熱情大方的老闆娘把我安排在靠河邊的房間住下來，房間不大，但足可以容納一個旅人的疲憊與孤獨，更何況還有淙淙的河流臨窗而棲，那潺潺的流水聲更會給我帶來一些慰籍帶來一些人在旅途的歡樂。

　　或許一間房子一張床對於居食無憂的人們來說是非常普通和最平常之居物，或許在殷實的家庭里這些與自己朝夕相處的物居因過日子的貧乏冗長而使主人頻生出了幾分的厭惡與嫌棄。但作為一名顛沛流離風餐露宿的旅人，這僅僅是一間房子一張床嗎？旅人啊旅人，這可是一隻候鳥遷徙的窩，是你在旅途中的家啊！你東奔西突不正是追求着這樣一間小小房子一張溫暖的床嗎？

　　安頓下來后，我躺在床上疲勞頓消大半。於是，恢復了一些精神的我才有幾分的閑暇來走進這個山澗小鎮。

　　小鎮不大，藉著道路兩旁璀璨的燈光，一眼便望穿了整個小鎮的街道。其實，街道並非是實際意義上的街道，三一八國道橫穿整個山鎮，國道的兩旁店鋪林立。實際上，國道除了承擔來往車輛的通行而外便成了名副其實的街道。這是居于山中缺少平地的小鎮的特點，這延綿群山中的許多小鎮也就是這樣傍山臨水依傍道路而建的。但，這個小鎮除了這唯一的一條街道讓人有些快慰而外，最愜意的莫過於窗外的那條小河。

　　對着窗外我情不自禁的遙望。一片蒼莽暮色迎面撲來，只聞潺潺水流的聲音，卻並不見小河的流影。我想可能是夜雨的緣故吧，月亮躲在了簾后，並不見朗照的影子。但隱隱約約地，一叢叢遠處的山巒顯露出粉黛來，靜悄悄的撫慰着山麓下的小河，守護着大山裡的秦磚漢瓦的村莊，守護着山民古樸的夢，同時在今夜的這樣一個沒有朗月卻細雨蒙蒙的時候也守護着一顆遠方遊子的心。

　　這夜雨是屬於山的，屬於小河的，是屬於初春山裡孩子們的夢的。夜雨雖然能吞沒小河的倩影，卻永遠也不能吞沒小河為山村的人們常年送來清脆的歌聲。

　　其實，旅途的疲勞早已隨我推窗的一剎啦而煙消雲散。儘管夜臨深人漸靜，但我還是對着雨夜對着小河對着遠山從心底里發出三兩聲長長的呼喚。然而，除了小河裡歡快的流水聲和遠處依稀的汽車的馬達聲外竟然沒有一點迴音。此時失望是有的，但我的吶喊被大山的雨夜吞沒，同時雨夜正一塊一塊地嚼碎着我的孤獨我的疲憊。

　　“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

　　我忽然想起這首岑參的詩來。雖然這首唐詩是寫冬天的景象，但我透過這句詩彷彿已經看到那隱逸在大山暮色中的氣象。那山裡農家們房前屋后的桃花正含苞待放了吧？那李子花也掛滿枝頭了吧？那梨花一定也綻放出香梨的味道了吧？還有那坡前老農們辛勤播種的油菜花呢？還有那山裡許許多多的未聞其名卻聞其韻的小草的花樹叢的花呢？三月是多雨的季節，三月更是多花的季節，何況我眼前這三月的山，這雨夜的山呢？

　　我不假思索地我做着一個又一個深呼吸。

　　我想，此時謝靈運公一定也還沒有睡眠吧，或者他朝着那花香的地方，正在暮色之中攀登着雲梯呢？那位明代旅行家徐霞客公呢，他一定也在這群山之中，累了一天的他不知道已經在哪個農家的塌上打起了鼾聲？

　　其實，我並不想廝守着這崇山這夜雨，也不想廝守着這山中溫馨的小鎮。儘管今天的雨讓我的腳下一路泥濘，讓本來明凈的山鎮沒有朗月，讓我也不能盡情的領略山中的夜景和小河的影月。遺憾是免不了的，但最多的莫過於這細雨帶給山裡的寧靜和對我一個異鄉旅客的寬慰。

　　常言說得好：“仁者樂山，智者樂水”。

　　對於一個游途之人，能在這夜裡領會大山之仁愛，能在雨中傾聽小河之智慧，難道不是最大的幸福嗎？幸福不誕生在粗俗里，幸福也不誕生在浮躁里。幸福只產生在大山的靜中，幸福只產生在水波的柔中，幸福只產生於人們對每一件看上去並不起眼的東西的靜靜品茗之中。

　　其實我不止一次的經過這個小鎮，但匆忙的腳步根本不可能顧及這眾山溝壑之中千千萬萬的歇亭之處。或許，明早一覺醒來今夜小鎮的情形一定被匆忙與沉重的步履毫不留情地踩踏在身後。

　　是啊，在漫漫的人生里，我並不會在意這樣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鎮。人生之路上不知道要經過多少這樣的小鎮啊！但在漫漫的人生漫漫的路上卻少不了這樣的小鎮給你在旅途的歡樂、喜悅、幸福、滿足、成就、成功之時，或者在你困惑、勞頓、疲乏、彷徨、憂傷、痛苦之時補給一些營養，使你在休憩之後清醒的認識自己，認識你的朋友，認識你的未來，認識你的人生。

　　或許小鎮上只有一片葉子，一條小河，一盞油燈，一個挑夫，一個行人，只要你心領神會這其中的奧妙，哪怕你記不住小鎮，以及小鎮上曾經的事。但這個小鎮的影子也一定能貫穿你整個的人生。

　　寫於2008年3月1號湖北長陽高家堰鎮，改於3月10號於武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