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蓋棺定論之二自立小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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蓋棺定論之二自立小女人 標籤:賣火柴的小女孩

  爺爺五十六歲去世時,奶奶五十二歲,我九歲,從此奶奶過上了寡居的生活,一直到七十六歲腸癌病逝。除去生病的最後一年,失去爺爺后的整整二十三年裡奶奶都是自主自立,自力更生,而且沒有與別的任何一個老頭有一丁點兒桃色糾紛,作為一個女人,僅這兩點就讓我由衷地佩服她!

  奶奶還在時,我每次回老家,都到村裡頭的老房子去看看她,現在她沒了,我還是會繞進她居住的老屋呆一會,她睡過的床,用過的衣櫃都沒了,拿去燒掉了,空蕩蕩的房間散亂着一些破布和廢紙,牆邊的房樑上叮叮噹噹掛着的一些落滿灰塵與蜘蛛網的小家什,老舊的木頭窗戶半開着,窗戶下是一條小小的小溪,幾乎不到一米寬,水從山澗處行來,依舊叮叮咚咚的響。整這一排靠小溪的牆面都向房子內側傾斜,看着這些傾斜開裂的牆----我-------唉!我知道過不了多久這石頭壘基,黃泥夯牆,木頭做梁的老房子也要沒了,就像和它一牆之隔的大爺爺,七太公家的房子一樣------整個內堂已經破敗倒塌了,泥牆依舊化作泥,幾根半腐半爛的木頭斜斜地杵在泥堆里,風一吹,搖搖晃晃的,看的人內心無比戚戚焉------

  上新屋片區的老人全沒了(搬走了兩個),奶奶本來幾乎是最後一個活着的,奶奶也沒了,老屋就全空了,小時候那樣人聲鼎沸,犬吠雞鳴,豬哼鵝嘎的景象彷彿還是昨日,可眼前靜悄悄的現實確是三十年後的今日。我忍不住動筆寫一寫,以紀念奶奶,及奶奶十八歲嫁過來至病歿一直生活了五十八年的這些山腳舍弄。

  我是爺爺奶奶孫輩里最大的,我出生時,奶奶才四十三,爺爺四十七歲,也許是他們正當壯年,氣血太旺,老是看我的父母,也就是他們的大兒子,大兒媳不順眼,老是要動手教訓他們。也許是第一次做爺爺奶奶,太生疏,不知該如何示愛?總之是對我極為不待見,後來有了弟弟妹妹,他們倆繼續對我們不待見-----

  開始那幾年奶奶整個村到處說母親的壞話,搞得整個村的人給奶奶排了個‘第二壞婆婆’的稱號。(還有更厲害的另一個)後來,大叔娶了海東媽鄭秀雅,也就是我的嬸嬸,剛好我的這個秀雅嬸嬸又是個糯米團性格,隨便別人怎麼捏,從不會和奶奶爭吵,奶奶說什麼都行,奶奶就更加有恃無恐了。

  等大叔的兒子海東出生時,爺爺已經不在了,奶奶把海東當個心肝寶貝一樣,真真是含在嘴裡怕化了!彷彿要把我們兄弟姐妹三個沒得到的寵愛全都補到海東身上一樣,她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他帶大,等到海東七八歲時見我們仨會叫姐姐,哥哥,但卻不知他的奶奶也是我們的奶奶,我們跟他說好幾遍他都半信半疑------因為他的奶奶一天到晚圍着他轉啊!怎麼可能會也是我們的奶奶呢?

  我十一二歲時,有一次奶奶又和母親發生爭吵,我居然也跑出來幫母親的腔,那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和奶奶爭吵,自從那次之後,一直到上大學都沒和奶奶說過話,在路上面對面碰見,也是錯眼或低頭無視。

  我記得我上高中時寫過一篇周記----我的奶奶,裡頭言辭激憤,為父母親,為自己和弟弟妹妹鳴不平,當時教我語文的老師看了肯定很詫異,寫了句評語,大意是叫我放寬心,想開些。

  再後來小叔也娶老婆了,小叔是個命苦的,把這個小娟娶回來了,才知道小娟是個不可理喻的潑婦,小叔是個脾氣溫和的人,言語上比大叔孝順,不會和大叔一樣整天罵娘,小娟和小叔鬧不高興時,總會扯上奶奶,奶奶若敢再說兩句,那她幾乎就要衝上去撕了奶奶,要不是小叔護着,奶奶肯定要吃虧。我想那時奶奶的心靈受到了震撼,對‘兒媳婦’這個詞有了新的認識!

  那會兒小叔大叔兩家都一起住在老柿子樹底下的老房子里,家裡總是鬧哄哄的,小娟幾乎隔三差五來一下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把戲,小叔實在沒法子與小娟過下去了,只好和她離婚了。

  小叔實在是個命苦的,離了婚,要再娶吧,過了幾年,他再娶了,結果娶了個患有焦慮症和嚴重幻想症的女人,叫菊,開始幾年他自己還沒發現,老是覺得別人欺負他老婆,自己老婆吹的枕邊風都是真的,菊自己苛待奶奶,卻又在丈夫耳邊反咬一口,說奶奶怎麼怎麼壞,小叔又去責怪奶奶,奶奶堪堪受了當頭一棒啊!方覺醒:這天下還有這樣的女人,這樣的兒媳婦!

  農村裡贍養老人的費用,獨子的不用說,好幾個兒子的,都是幾個兒子一起平分的,每人每年給老人兩百斤穀子,按理說也應該給點錢,農村的老太太都可憐,老頭大多去得早,又不像城裡的一些老太太有退休工資,兒女孝順的還好,會給一些錢零花,碰到不孝順的兒女,那真是苦不堪言啊!

  父親兄弟三個,也是每人每年給奶奶二百斤穀子,這個誰也不能少,這個再少了,那肯定是要遭天打雷劈的,大不孝啊!屬於不要老娘啦!母親每年再給奶奶一百元錢,過年時再給奶奶買三斤豬肉,我們家小孩多開銷大,一直清貧,所以也就這些了,大叔給了一年的一百元錢,沒有堅持下來,小叔給了一年的二十元錢,后也就從來沒有了。她的一個女兒也就是我的姑姑,常年在外養蜂,難得回來看她,平均每年給奶奶的花銷也就一兩百元錢。你看這就是兒女給奶奶的全部,每年六百斤穀子,兩三百元的零花。可以想象即使賣了吃不完的穀子換錢,就這樣過日子的話,日子是很拮据的,好在奶奶身體一直比較硬朗,又是個能幹的,偶爾還能給別人干點零活,又一直自己種菜賣,間又去采每個時令的野菜賣,馬蘭頭啊,薺菜啊,小竹筍啊,蕨菜等,反正小日子過的比同村別的老太太寬裕,自在的多!

  村裡開始每家每戶上電錶后,奶奶屋裡掛的是小叔的名字,十八元電費單送到小叔老婆--菊手裡時,菊破口大罵,罵的奶奶寧願自己掏腰包,也不要受這個氣呀!母親聽說后,從此接手了電費。奶奶有個病痛,看病花的錢,本應是三兄弟平分的,大叔雖然脾氣壞,老罵奶奶,但拿出這個錢都是不含糊的,菊就不行了,要她掏錢就是要了她的命啊,就開始發瘋,拚命!母親就連帶小叔那份出了雙份的。小叔無奈之餘,堪堪知道自己這個老婆的本色!

  奶奶老啦!在做婆婆路上,面對‘各色兒媳’時的摸爬滾打,取經修鍊,發現:二兒媳秀雅雖好說話,但不管事,天塌下來也與她無關,家裡是自己的爆脾氣兒子當家。小兒子命狽,兩任老婆都是奇葩!雖自己早先時與大兒媳合不來,但後來關鍵時刻都是大兒媳挺身而出,決解問題!大兒媳是最早開始贍養她的,這麼多年她面上不與自己說話,每年給自己的一樣不少!

  也許是與小叔的第二任奇葩老婆幾次敗落不堪的交鋒后,奶奶徹底自我反省了,總之是某一天開始,奶奶見人就說大兒媳也就是我母親的好,這樣好,那樣好,反正是什麼都好。

  有對比方顯高低好壞啊!

  奶奶在村裡說了母親好幾年的好,母親被說得心軟了,漸漸從內心裡重新接受了奶奶,人心都是肉做的,別人不停對你示好,時間長了,也能一笑泯恩仇!當然,若是對你壞,你就會新仇舊恨一起算。

  母親接受了奶奶,也讓我們三個多去看看她,到底是自己奶奶,看着這麼一個頭髮花白的垂垂老者,我們內心會覺得她好孤單,好可憐!同時也有些愧疚,我們沒有山不就我,我去就山的氣量啊!

  這次我特意問母親到底是什麼原因整整十五年不與奶奶說話,母親嘆了口氣說出了原委。

  原來弟弟八個月大的時候,有一次母親與別人聊天,聊着聊着,說到自己自嫁過來第二個月就開始贍養奶奶,奶奶那會兒四十二歲就不出去幹活了,但母親自己生了小孩后要出去幹活,還要帶小孩,奶奶一點也不幫她看小孩的話題,越想越傷心,就坐那哭了起來,剛好一個路過的女人看見了,就噼里啪啦得把母親說了一頓:你這個人怎麼這麼沒用!看着人高馬大的,你婆婆雖然不幫你帶小孩,那你可以直接扔給她啊,你自顧自去幹活好了,這是親奶奶,還能把孫子弄死?肯定會幫你看顧的,真是傻的!------

  母親聽后覺得也有道理,第二天出門幹活前,備好弟弟的吃食和尿布,帶上木頭童車,抱着弟弟走到爺爺奶奶住的老屋對奶奶說-----媽,我出去幹活了,你幫我看一天小孩吧?!

  奶奶沒吭氣,母親想着奶奶是默許了,就出門了,跨出門檻后,特意回身合上屋門,大冷天的,怕風吹壞小孩------

  中午母親砍柴回來,去奶奶的老屋給弟弟餵奶,稍覺得弟弟精神不大好,奶也沒吃幾口,摸摸尿片是乾的,想着一早上沒怎麼餵奶,大概尿也少,也沒多在意,匆匆忙忙扒了口飯,又去山上砍柴了------

  等到母親傍晚回來,去接弟弟,發現門大開着,寒風呼呼往屋裡灌,弟弟幾乎就坐在風口,心裡‘咯噔’一下,再看弟弟一張小臉凍得烏紫烏紫,母親抱起弟弟,弟弟‘噎噎’地哼哼,有氣無力的,母親用手一摸,弟弟額頭髮燙,好像是發燒了,又摸摸尿布,半干半濕的,依舊是早上自己出門時墊上的那塊,母親這會算是明白了,奶奶是一天都沒給弟弟換過尿布,這塊尿布是濕了干,幹了濕!

  母親真真是欲哭無淚啊,兒子抱在手裡懨懨的,半昏半迷,眼看着天馬上就要黑了,父親又還沒下工回來,

  兒子好像又不能拖到明天去看醫生,母親頓了一小會後,回到自己住的屋子,揣了點錢,拿了條小毯子包好弟弟,一路翻山越嶺去了鄉里的衛生院,結果衛生院的王醫生說弟弟得了急性肺炎,得趕快去城裡的人民醫院,誤了可不得了啊!母親又抱着弟弟一路抹黑急急趕到人民醫院,人民醫院接手的醫生說:這小孩再送晚一點恐怕就不行了呀!

  寒冷的臘月天的晚上,母親一個人抱着八個月大的兒子,曲曲折折的山路抹黑走了二十里,濕透了兩回內衫,終於給急性肺炎的兒子掛上了點滴------

  一個星期左右弟弟出院了,有了這次刻骨銘心的教訓之後,母親再也沒要求過奶奶看顧我們兄妹三個一天半天,也從此十五年沒和奶奶說過話!她說那會兒覺得這個婆婆‘太狠,太毒’了!

  我工作之後,有了收入,每次回村裡頭去看奶奶,都給她一兩百塊錢,開始時她不要,我硬塞給她之後,發現她枯皺的臉上會散發出幸福的微笑,後來弟弟妹妹也工作了,母親也讓他們倆照做了------

  後來,我們家的房子蓋在村口,離村裡頭有三四里路,奶奶每次挑着兩籃子蔬菜去城裡賣,經過我們家門口,都要問問母親有沒有什麼菜需要幫着帶去賣的,回來時,把代賣的菜錢給母親,有時就幾塊錢,母親說算了吧,讓奶奶自己收着,奶奶就翻啊翻的,把賣不完的菜拿到小商品市場以物換物------換回來的-----人家也賣不出去的-----被老鼠咬過的肥皂,香皂------拿出來給母親,說:雖然被老鼠咬過了,但還能用的。

  是能用的呢!

  奶奶順便在我們家歇歇腳,喝喝水,再吃點飯,然後挑着空籃子晃晃悠悠地回村子里。

  有一次,我回家,看見奶奶愜意地坐在我們家門口,那天日頭晴好,天湛藍湛藍的,母親在給奶奶洗頭,那一幕那樣那樣的溫馨,就一直一直暖暖地刻在我的記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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