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捲風裡的掙扎

　　窪地里河水潺潺，在這片窪地的深處，躺着一個人，良久，只見這人輕微顫動了一下，他終於睜開了眼睛，這人便是風慶安。

　　風慶安顫巍巍地爬起來，他慶幸自己竟然沒有摔死。幾個小時前，風慶安和隊友們在漢江邊上的一片農田裡幹活，天突然就黑了下來，接着一股狂風從江面上拔地而起，成漩渦狀向岸邊捲來。大家很快意識到了，這是龍捲風，紛紛丟下手裡的活計四散而逃。這裡可是江漢平原啊，幾十年也碰不到一次龍捲風，這次狂風侵襲，讓在場的所有人都始料不及。風慶安只記得當時他是拚命奔逃，可跑着跑着他就飄了起來，他知道自己被龍捲風吸了進去，很快他就失去了知覺。

　　風慶安爬到旁邊一個土坡上張望一番，這裡完全是個陌生的地方，腳下這片窪地連着遠方若隱若現的漢江。他目測估計了一下，這裡距離剛才幹活的地方至少有20里。風慶安的臉上頓時露出不易覺察的淺笑：終於出來了，哈哈，真是天助我也！

　　風慶安瞅瞅身上這套特殊的衣服，想了想，然後將它們脫下來，翻了個面又重新穿上，接着又在窪地里弄了些泥巴抹在衣服上。現在乍一看，這衣服還真像車間里的工作服。

　　風慶安路過一個村莊時，他打算溜到村子里，偷一套村民晾曬的衣服換上。可村口那隻大黃狗死死地盯着他，只好灰溜溜地走了。

　　大約兩個小時后，風慶安到達了一個小鎮的邊緣，此時已近黃昏。這個小鎮風慶安很熟悉，每年他們都要跟隊來這裡做一些義務勞動。風慶安決定找個落腳的地方歇一晚，天亮了再趕路。

　　風慶安在路上跌跌撞撞地走着，沒頭沒腦地在街上徘徊了幾十分鐘，風慶安跌坐在一家小麵館的門前。

　　暈暈乎乎中，風慶安聽見一個稚嫩的聲音沖他說：“叔叔，你餓嗎？給你吃！”風慶安抬起頭來，只見眼前站着一個四五歲的小女孩，手裡端着一碗熱氣騰騰的肉絲麵，麵館的門口還站着一位扎着圍腰的少婦，正對着他笑。

　　風慶安明白了，接過面碗狼吞虎咽，直到快吃完才想起說聲謝謝。他一抬頭，這時才注意到這家麵館的牌子——一路走好麵館！好熟悉的名字，風慶安心裡不禁一怔，想起來了，原來這就是大家相互傳頌的“一路走好麵館”呀！風慶安也是聽別人講的，說這家麵館是專門給出獄歸家的犯人們準備的，這個小鎮向東50里是一座大農場，也是江漢平原最大的一個農場，有成千上萬的犯人在這裡勞教，這座小鎮便成了犯人們回家的中轉站。5年前，突然有人在這裡開了“一路走好麵館”，除了正常的經營外，凡是出獄的犯人路過這裡，都可以在這裡免費吃飯和住宿。但是誰也不知道她在這裡給犯人們提供方便的真正原因。

　　少婦問：“聽大哥口音，好像不是本地人啊？”

　　風慶安微微一笑，講了自己的來龍去脈，當然這些都是編的。他騙少婦，說自己是外地一家工廠的採購員，來這個小鎮打探磷礦的行情，結果被地痞打了劫，還丟在稻田裡弄了滿身泥巴。

　　少婦知道了風慶安的狀況，就安慰道：“大哥你也別擔心，我這裡免費給你提供食宿，等你休息好了，我帶你去報警！”

　　一聽“報警”二字，風慶安不禁一個哆嗦。他連連說不必了，自己也沒損失什麼，只是被搶了300元錢。

　　少婦又像照顧孩子一樣衝風慶安笑道：“瞧你，這衣服也太髒了，要不我找套衣服給你換換，你把臟衣服脫下來，我給你洗洗！”

　　風慶安又是誠惶誠恐地連連拒絕，其實他是怕露出破綻啊！

　　就在這時，電視里傳來晚間新聞的聲音：“上午9時，一股強大的龍捲風突襲農場外圍的農田，當時有百餘名犯人在地里勞作，災難發生時，犯人們在獄警的組織下安全撤離，但仍有6名犯人被卷上天空，事發3個小時后，有農民在漢江邊發現了其中一名犯人的屍體，同時另有兩名犯人失蹤，生死未卜，其餘3人已於下午安全回到農場……”

　　風慶安看着新聞呆了，臉上紅一陣白一陣。所幸少婦和小女孩都緊盯着電視，並沒有注意到風慶安的不安表情。其實風慶安正是其中一名失蹤的犯人，三年前，他還是小鎮上的街頭混混，因攔路打劫被判了10年，他想，這次趁亂逃跑，當監獄找不到人時，就會以死於自然災害而不了了之，到時候自己就徹底解脫了。

　　看着電視，小女孩突然回過頭來問少婦：“媽媽，是爸爸那裡嗎？”少婦點點頭，看得出來她顯得很焦慮。

　　風慶安納悶了，小女孩的話是什麼意思？

　　新聞播完，少婦淡淡地說了聲：“孩子的爸爸也在裡面！”

　　風慶安頓時愣了，囁嚅道：“你是說，你丈夫是……”

　　“對！”接着少婦就講開了，“孩子爸已經在裡面勞教5年了，是故意傷害罪，再過2年就該出來了。今天龍捲風襲擊的就是他們的農場，但願他在裡面平安無事。”

　　聽着少婦的講述，風慶安變得沉默無語。少婦又說：“你一定很奇怪，我為什麼要開這家‘一路走好麵館’吧，其實我是有私心的！”說到這裡，少婦的臉上就露出了幸福的表情，“他們農場每三個月就要安排犯人來小鎮上做一次義務勞動，每當這時，孩子爸就能吃到我親手做的肉絲麵了。等再過2年，孩子爸出獄時，還能在第一時間與我們團聚！”

　　天色漸晚，少婦一邊講自己的故事一邊哄孩子睡覺。等把孩子抱上床，她才起身拉下店門，開始收拾家什。風慶安則在一旁幫忙打理着。少婦一邊抹桌子，一邊很平靜地講道：“這個孩子，是我親生的，卻不是他爸親生的！”

　　聽到這句話，風慶安一下子呆了，他想問什麼卻又不知如何開口。少婦繼續講道：“其實他被抓進去，跟這孩子有很大關係！5年前，那時我們結婚才3個月，我在一個走夜路的晚上，被一個醉鬼拖到樹林里強暴了，當時天很黑，我沒看清他是誰，只是憑大概印象指認了我們小鎮上的一個人，我丈夫衝上去就把別人打殘了，結果證實，是我們認錯了人。我丈夫因此被判7年徒刑，可恨的是，兇手至今也未找到！我丈夫入獄大半年後，孩子降生了，我總感覺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就去醫院查了查，才知道這孩子是那個強姦犯的！我對不起丈夫，他至今還不知道事情的真相啊！”

　　聽到這裡，風慶安變得焦躁不安起來，他小心地問少婦：“你為什麼要對一個陌生人講你的痛處呢？”

　　少婦輕輕地笑了，“看得出來，大哥現在是碰到了很多困難，但相比當年的我來說，是很幸運的吧！其實我並不是本地人，我丈夫入獄后，我才從鄰縣的石牌鎮搬到這裡，這幾年，我一個人也挺過來了。所以大哥，只要堅持自己的正確方向走下去，就一定能見到光明的！”

　　風慶安不禁又怔了怔，問道：“大姐是石牌鎮人？”

　　“是啊，難道大哥也是？”少婦好奇地問。

　　“不，不是，我，我只是在石牌鎮有個親戚！”風慶安說這話時，沒有抬頭，其實他是不敢。過了良久，他十分小心地問少婦：“你至今養着強姦犯的孩子，你丈夫也因此入獄，而那個強姦犯還逍遙在外，你恨他嗎？”

　　“恨，我當時恨不得殺了他，可是現在不恨了，畢竟這麼多年過去了，我想那個強姦犯也一定心存愧疚，洗心革面做了好人吧！孩子雖然是強姦犯的，但孩子是無辜的，她應該得到應有的幸福！”女人講着這些，一直很平靜，看得出來，她的心裡的確沒有了恨，有的只是無限寬容和善良。

　　這一夜，風慶安輾轉難眠。

　　翌晨，風慶安離開時，少婦給他做了包子，讓他帶着路上吃。包裝袋上印着麵館的名字和地址，“一路走好”四個字格外刺眼，看得風慶安熱淚盈眶。

　　……

　　一個半月後，少婦收到了一封從農場寄來的信，寄信人正是風慶安。他在信中向少婦坦白了自己預謀逃跑的計劃，是少婦的行動和寬容讓他懸崖勒馬，他十分感謝，如果少婦同意，他想認小女孩做乾女兒，將來像父親一樣照顧她。

　　看着信，少婦在心裡輕輕地笑了。其實，當天她就知道風慶安便是其中一名失蹤的犯人了，少婦在這幾年裡，接觸了無數犯人，囚服雖然也像一些車間的工作服，但再怎麼反着穿，再怎麼掩飾，她也是認得的。

　　一個禮拜后，風慶安便收到了少婦的回信，信中還夾着一張小女孩的照片。看着小女孩那張天真爛漫的笑臉，風慶安突然抱頭痛哭……其實誰也不知道，他就是當年那個僥倖逃脫法律制裁的強姦犯啊。當他知道發生在少婦身上的故事後，悔恨交加，卻沒敢說出事情的真相，但他立誓，將來要用一輩子來向少婦和孩子贖罪，哪怕是付出生命的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