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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3年的年夜飯

手機:M版  分類:經典散文  編輯:小景

1983年的年夜飯 標籤:798藝術區 童年的秘密

  也許是歷史的巧合,從1958年至1998年,兩個20年——前一個20年始於“人民公社化”;后一個20年始於“改革開放”。公元1983年,舊曆癸亥年,是后一個20年的第5年,“分田到戶”、“公社化終止”,離今剛好又是20年,這個2 0年前的除夕,我家的年夜飯吃得很特別,至今留在記憶深處的東西還十分清晰。

  1983年過年,我家可謂是:倉滿了,甏滿了,糧食足了,年糕摏了,年酒釀了,年豬殺了,新衣裁了,春聯貼了,炮仗放了……我心滿意足,這在我的一生里還是第一年。

  1983年的年夜飯,說吃得特別也真特別,那一年,我竟然破了我家兩條往年吃年夜飯的老家規:一是吃年夜飯前後開禁放了炮仗;一是吃年夜飯時可以說話。

  往年,我家“吃年夜飯前後不放炮仗”;“吃年夜飯時一律只顧吃喝不準說話,要等分了壓歲錢之後,方可開口”等等之類的規矩,都是母親在世時立下的。立下“不放炮仗”的規矩,據我母親說,乃是緣於某年過年,放炮仗放到隔壁堂叔家吃年夜飯的飯桌上,闖下一次橫禍之後;至於“吃年夜飯時不準說話”,那是生怕小孩嘴無禁忌,在餐桌上說錯話,不吉利,大人要作表率,也連帶了進去,索性大家不說話,一心的吃喝。母親說,吃飯不說話,更是古人的教誨,這我就不曾查考過。

  82歲的母親,替家裡操了一輩子吃飯心事,還等不到解決,也等不到倉滿甏滿的1983年,便伴着1982年的蕭蕭秋風悄然撒手西去。我家三兄弟一個大姐,我居小,大哥、二哥成了人都在外頭安了家,20歲闖蕩世界的大姐定居上海,家裡只留下了我一個小弟弟。母親一走,我這位在家的小弟弟順理成章執掌起家政成了一把手。掌權的第二年,我就萌生改革家規之心,突破口,瞄準了母親立下的“過年不放炮仗”:炮仗的開禁,首先獲得兩位上海外甥的大力支持。他們事先來電,小娘舅要是過年不準放炮仗,我們就不來到鄉下了呢!

  1983年,我提前一個月寫信特邀上海的大姐,請她率領全家到鄉下來過年。信中寫道,一為了紀念老外婆逝世一周年;二為了歡度我們家第一年徹底解決了糧食問題的新年,來看看鄉下改革開放翻天覆地的巨大變化。務必請大姐全家到鄉下來過年!大年三十的下午三點零一刻,他們果然一齊來了。

  喝了茶,略作寒喧,稍事歇息,我們便開始謝年了。兩位外甥挺身而出,趨前忙后的放炮仗,炮仗放罷,我們就開始吃團圓飯。未等坐停,姐夫發問:“今年吃年夜飯可以說話嗎?”我立即作出反應,當場宣布:今年吃團圓飯大家可以暢所欲言,言者無罪。一片笑聲中,大姐率先開了腔,她說:“媽在時,桌上總有幾碗豬頭肉:舌頭、面肌、鼻沖、耳朵一樣切一碗。今年,怎麼沒有了?”“今年豬頭肉不上桌了!”我七分欣喜地說,“今年我們自家殺年豬,肚、腸、心、肝還吃不過來呢!”說起來,往年過年,年豬頭一個17-8斤,謝了年,分門別類切出若干碗,擠滿桌面,年夜飯吃剩的肉加上5-6斤油豆腐,放幾顆茴香,滿滿一大鍋,煮透了,盛在一個小大缸里凍着,一天一碗限量勻着吃,吃過正月吃二月,往往要留到清明上墳、耕秧田請耕田師傅吃了,小大缸底還能刮一海碗凍末!

  大姐說:“民以食為天,吃飯問題最大。糧食一緊張,吃飯問題沒解決,勒緊褲帶,餓着肚皮,還談什麼摏年糕、釀年酒、殺年豬?又有什麼條件和心情裁新衣、貼春聯、放火炮?” 記憶里,吃飯問題一直困擾着我們家,母親的心,一天到晚都懸在“糧食”上:早餐趕不上晚餐,上頓未吃計劃下頓,秋收一到籌謀春荒,東嬸嬸、西奶奶,借過來,挪過去,粗糧雜糧,勤儉節約,年年精打細算,年年青黃不接,年年至少總要缺二個月的糧食。母親一生,為一家的吃飯問題真是嘔盡了心血。

  我接過大姐的話頭:“我媽也真沒福氣。現在好了,鄉下實行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交夠國家的,餘下都是自己的’,我家終於實現了跨越式發展,吃飯問題徹底解決。我媽要是――”

  姐夫很內行地做結論:“去年,十二大在北京召開,小平同志強調,我們的現代化建設必須從中國的實際出發,走自己的道路,建設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聯產承包’、‘分田到戶’就是中國特色!”

  在大學已經讀了三年半哲學的大外甥,他也文縐縐插了進來:“從1958年至1983年,25年的人民公社化算是劃上了一個句號。它留給世人一個美麗而又悲慘的故事。中國的農業集體化是錯誤的,是農業生產落後的原因,是三年大飢荒的原因,而‘聯產承包’、‘分田到戶’則是糧食和副食品產量快速增長的原因,是制度優越、制度變化誘導人們思想和行為模式變化帶來的結果。土地——人類偉大的母親!在地球上,也許沒有任何一種崇拜比得上中國農民對土地的崇拜更虔誠的了。‘分田到戶’的農村改革不僅最終造成了公社化的廢除,而且使農民有了更多的自主權,一個以農民人身自由和自主經營為特點的自主性農村社會得以發育生長。小娘舅,你說呢?”

  “是,是,是,對對對!”我充分加以肯定,並給他篩滿了酒。

  小外甥念高三,他也詩意濃濃:“在我們現代工業文明姍姍來遲的亞洲,日本作為第一航班,已經飛得很高很遠了;亞洲的‘四小龍’作為第二航班,以極強的加速度飛上了藍天;而中國,將作為亞洲的第三航班,很快就會起飛……”

  接着,話題轉到了我家拆掉舊房子建設新房子的問題,1983年的年夜飯就收場在合家討論、規劃和描繪新房子的藍圖之中。接着,便是震耳欲聾的開門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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