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不該拖下的遺憾

　　說好要在這個季節重新走一回那條小道，也要在小道的盡頭看看對面山上的瀑布，在夜晚的時候，回到小道的起點，還是那間小房裡和他――一個老鄉一起喝上幾杯他自已釀的小酒。但就是這樣一個簡單的想法，卻一拖再拖，可最讓他沒有想到的是這一拖就是十年，如果不是今天這封信，也許他還不會停下手裡的工作，更不會讓自已的大腦停下來，細細想想自已這些年月里做了些什麼。他陰鬱着臉，將自已一個人關在書房裡，看着窗外。還記得那是十年前，那會他還不足三十歲，看上去陽光、健康，對生活和前途充滿着嚮往，隻身一人來到這偏遠的地方工作，計劃要在這裡工作三年，可後來因為上面需要的原因，才工作了兩年。就是在這裡工作的兩年卻在他人生的旅程里留下了很重要的位置。他常常會在夢裡夢到，有時是在一座座的山間穿行，有時是在某個夜晚和一群人在山間的某個地方泡溫泉。也和那時一樣泡在溫熱的水裡，頭因為喝了酒的緣故變得有點昏沉沉，不過好像剛好到了那種狀態，在迷朦朦的霧氣里，似醉非醉。那感覺就像靈魂要飛離開身體，隨着那上騰的霧氣一直飛向很遠很高的地方。那會他經常陪着他去，他在經歷幾次后，似乎就讀懂了他的心思，有時在這一點上，比他自已都了解。每次他們都會泡兩三個小時，他總會在泡到一半的時候，給他準備一杯藥酒，那酒喝起來有點甜味，聞着有點泥土和青草的氣息。他們一邊喝酒一邊聊天，他會給他講他們這地方每一個少數民族的故事，講到某個特別高興處的時候，甚至會叫上幾個當地的小夥子，一起唱他們的歌曲，雖然他聽不懂什麼意思，卻能感受到和他們一樣的快樂。有些歌溫溫火火，聽上去叫人神經弛松，會讓人把一天的事都忘得乾乾淨淨，在那一刻他總帶着點傻勁沉醉在他們的歌聲里。有些哥聽起來，又讓人感覺到輕快，不知不覺中，似乎自已也受到感染，在葯醉的“蠱惑”下，他也和他們一樣，高興的跳起來，他知道那會自已完全沒有顧及過自已的舞步，但現在想來那樣子一定很滑稽。他們每次都要到很晚，晚到大霧把整個天空遮得嚴嚴實實才會回家。

　　那會他從來沒有覺得工作勞累過，更沒有被過生活困惑過。只要不下雨他喜歡吃完晚飯後，一個人沿着道路一直散步到村裡，每一個見到他的人都會和他打招呼，有小朋友，有年輕人，也有老人。每一個看去都會很真誠，有時他也會和他們坐到一起，聽他們聊聊天。他們也喜歡聽他講大城市的樣子，還記得有一次，他講到上海，剛好這個村子在二十世紀八十年代是由上海對口幫助扶貧的，他們都要他給講講上海的樣子。他很認真的描述着，黃埔江、東方明珠還有那裡的每一座高樓和那裡的人們。他們都靜靜的聽着，他知道他們有些人無法從他的描述里，想象出上海的樣子，他很後悔去上海時，沒有照更多的照片。他們有些人喜歡用大上海來稱呼上海，聽起那語氣就像一個異鄉遊子在呼喚自已家鄉的名字。

　　每次他基本上過不了幾天，都要到他家裡坐坐，有時就和他說說話，一般都是聽他講這裡的過去，從這裡山，山上的水講起，一直講到村裡的路和路過去的樣子，還講到對面山上人家。當然很多時候都要講到對面山上發生的那場戰爭，那時他才十五歲左右，以支前民兵的身份參加的，主要是用籮筐搬動炮彈。講到高興處，他總要挽起褲腿，讓他看看膝蓋處那塊傷吧！他說那是彈片留下的，還受到過一個將軍的表揚。可他講到這裡似乎都又會因為那會自已不是一名真正的解放軍戰士而遺憾。他問他“你不怕戰爭嗎？”他告訴他“剛開始怕，後來習慣了就不怕，因為他們相信解放軍是全世界最厲害的，美國人都打不過的。”從他那表情里，可以感受到，他對解放軍那份信任是多麼真誠啊！那會他似乎永遠聽不完他的故事，他從他的講述中，知道了這裡的過去，也知道了這裡的風俗和老百姓的友愛。最後他要離開的那天晚上，都快過九點了，他打着電筒來找他。“聽說你要走了？”“是的，過兩天就走，我原準備明天來和你道別。”他說著給他搬了一根凳子，他沒有坐，只是走過來拉起他的手握着“走，去我家，殺雞喝酒。”他想拒絕他的好意，可當他看到他眼裡的潮濕時，他放棄了，乖乖的跟着他來到了他家。那天晚上，來了好幾個人，都是他們村裡的。他們按照這裡的風俗習慣先給他倒了三杯酒，看着他喝完以後，他們都逐一來和他握手。之後他陪他聊天，其他的人則忙着去殺雞做飯。那天晚上，他們喝了很多酒，講我很多故事，好像喝到了天亮，直到現在他還是沒有想清楚，離開時是什麼時候，他只知道那天晚上他很高興，也很感動。第二天當他離開快要到他家的房前時，他看到了他，他站在房前，手裡提着一個用竹子做成的小桶，向他招手。他下車走過去，他說“這是我的一點心意，希望你收下。喝完了想喝就給我說一聲，我再給你帶過來。”他握着他的手，嘴裡卻說不出一句話。

　　離開后，他也去過幾次信，都是問他的生活和家裡情況什麼，他每次都會回信，還像那會一樣，會在信里給他講莊稼、小學和當地各種變化，但基本每一次都要問他什麼時候回去。他每次都說過段時間，等忙過了就去。可今天他卻再也沒有勇氣說出來，他手裡緊緊的握着那封信，心卻像掉進了無底的黑洞，他想要抓住點什麼，也想大聲叫出來，可卻感覺那樣無助。他艱難的站起來，將一支手撐在桌上，他努力的想讓自已挺直腰板，可好像做不到，他感覺到自已的頭都快要碰到桌子了。他知道他再也不能和他坐到一起喝酒，再也不能聽他講故事了。他就那樣的曲扭着站在那裡，他覺得自已好像身體上掉了點什麼，也像自已在內心裡斷了一根“弦”，雖然感覺不到是從那裡掉下的，卻讓他感覺到鑽心的疼痛。突然他像明白了什麼，轉身離開桌着，手裡拿着那封信開門出去了。雖然再也不能和他說話了，但他還是決定要去看看他還有他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