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秧田記憶

手機:M版  分類:記事散文  編輯:小景

秧田記憶 標籤:青澀記憶

  一個季節已經過去了,另一個季節已經走入了腹地。

  雨水開始多了起來,於是,河水開始漲起來。大溝小河彷彿聽了誰的召喚似的,一夜之間豐腴了許多。那些帶着些許渾黃的水,加快了自己的流淌的速遞,我知道是因為他們害怕被拘束,更害怕由此停止了自己前行的腳步,畢竟遠方是它們永遠的追求。

  山腳的水田裡面,已經灌滿了水,辛勤的農人吆喝着辛勤的牛,拖着犁鏵,在田裡來來回回地走着。田裡的水,比河裡的水,渾得多,當然也肥沃得多。牛的眼中,帶着些許的困惑,不知道為什麼自己走了一個又一個來回,卻沒有留下了絲毫的印記,於是,它們的腳步聲也越來越重,呼吸也就變粗了許多,就連很遠的地方,也能聽到它們“呼哧——呼哧——”的喘息。

  我知道,一個新的時節來了,這是又一個播種的季節。

  每年的這個時節,是父親最為忙碌的時候。

  老家有田,在四月的時候,父親便開始為一家大小的口食而忙碌。對我來說,最好玩的莫過於在溫棚里培養小秧苗了。首先得選一個合適的地方,我們家一般都在自家的院壩里,再院壩的邊緣,挖一個簡易的灶,放上一口鍋。然後以灶為起點,用竹子搭一個簡易的溫棚(當然,灶在溫棚裡面),外面蒙上塑料紙,裡面用竹子搭起一些架子,就像人們養蠶時放蠶簸的架子一樣。側面得留一道小門,便於進出。再把一些竹子劈開,編成三尺長兩尺寬的篾笆,把買來的稻種薄薄地灑在上面,澆上水。當一切準備就緒以後,就把這些撒着稻種的篾笆整整齊齊地放到裡面的架子上,在鍋里汆上水,在灶裡面生火,這樣在蒸汽的作用下,溫棚裡面的溫度就會慢慢升高,於是稻種發芽就會快一些。

  每當這個時候,我特愛到溫棚裡面幫忙。看到那些飽滿的稻種慢慢長出白色的芽兒,芽兒一天天變綠,漸漸低綠色越來越濃,差不多六七天的時候,整個篾笆上已經是綠油油的一片了。這個過程,表面上看起來挺簡單的,事實上卻是異常複雜,因為溫棚裡面的溫度着實不好把握。溫度過高了不行,過高的話,會把稻種燒熟的,過低了也不行,過低了稻種就很不容易發芽,更別說長大了,所以每次父親都會在溫棚裡面放上一支溫度計。而且,還要不斷地把溫棚裡面的篾笆交換位置,因為靠近灶的地方,溫度高一些,遠離灶的地方,溫度低一些,如果不讓它們彼此交換位置的換,篾笆上的小苗就會發育不一樣,這對它們以後的生長極為不利,畢竟輸在起跑線上的以後的生涯就會困難許多。

  七八天過後,篾笆里的小苗差不多都有一寸來深了,這就要開始第二步了——把溫室裡面的秧苗移栽到母田的苗床上去。在溫棚開始生活的時候,父親已經開始在母田裡面做準備工作了。首先把幹了一冬的田灌滿水,泡上幾天,帶泥土變軟以後,接住牛的力量把田翻過來,然後耙上幾遍,用鋤頭把田裡面的泥土培成長方形的苗床,再用木板把苗床弄平整,在上面撒上厚厚的一層火灰(一種自製的熏肥)。這時候的母田,就像農村辦酒席的時候做的蒸肉一般,一條一條的,整整齊齊的。後來長大后,看到國旗杆月餅的場面以後,我才發現,兒時的比喻是多麼的可笑,那分明是排列好的方陣,正在等候父親的檢閱。

  一切準備工作做好以後,我們就要開始移苗了,這是一個細活。把篾笆上的秧苗一棵棵地取下來,整整齊齊地排在苗床上,力度不能過大,過大的話,秧苗就會現在泥土裡面,會讓自己給活活悶死;力度也不能過小,過小的話,秧苗就無法在苗床上紮下根,無法有效地吸收苗床上的營養,就會漸漸地發育不良。而且,秧苗之間的距離也要剛剛合適才行,否則的話,要麼就會因為過密而發育不良,要麼就會因為過稀而浪費苗床。當然這事,我們全家人都上,因為這活畢竟不累,而且可以坐在板凳上完成,只是晚上的時候,腰會很酸罷了。

  只到現在,我都清晰地記得父親移苗時的情景,父親的眼神,很專註地盯着苗床上的秧苗,像撫摸孩子的臉龐一般,手很輕很輕的,好像生怕把秧苗給弄疼了似的。在我幼小的心裡,甚至嫉妒過那些秧苗,因為父親對於我們是粗獷的,而對於這些秧苗,確實如此地細心。

  後來,大家發現,這樣做太麻煩了,就改用直接在母田的苗床上培育秧苗,先讓稻種發芽,再把稻種均勻地灑在苗床上,像大棚蔬菜一樣蒙上塑料薄膜。這樣做,是省事了許多,但是也就少了許多樂趣。

  到了五月底六月初的時候,秧苗差不多長到一揸左右,每棵秧苗也差不多分出了六七棵的時候,就可以移栽了。移栽之前,父親已經把田弄好了,就跟我吸現在看到的一摸一樣,灌上水,用牛把田翻幾遍,耙好。

  到了移栽的那一天,一定的請好幾個人幫忙,因為我家有一畝多田,僅僅靠自己家裡的人,得好幾天。幸運的是,在老家,鄰居都是自己人,要麼是親戚,要麼是本家,而且還是很近很近的那種,大家都互相幫忙。

  移栽的時候,首先得把秧苗從母田裡面拔起來,這是一個技術活,只有在力度把握的好的情況下才能完成,力度過大的話,會把秧苗的根須拔斷,力度過小又拔不起來。拔好的秧苗整理得整整齊齊的,再用撕開的粽葉捆成一把一把的。這活,大人小孩都能幹,不過我卻不大願意做,因為母田裡總會有螞蝗,我打小就怕螞蝗,那些軟軟的黑黑的小東西一旦沾上,就會牢牢地站住,怎麼也不下來,只有用巴掌拍或者用秧苗刷才會下來,還會在皮膚上留下一個小眼,不住地流血,怎麼都止不住。

  秧苗拔好以後,就把它移栽到新翻的田裡,每次到新翻的田裡插秧的時候,我都興高采烈的,因為母親說過“栽秧採茶無大小”,也就是說這活大人小孩都能幹,而且,插秧的田裡由於是新翻過來的,裡面沒有螞蝗。直到現在,我都清晰的記得,每次都是我走在前面,拿着幾把秧苗,唱着自己才能聽懂的歌謠,跑得飛快,父親總是追不上我的腳步,只得一個近在後面喊:“慢一點,別摔着了,別把秧苗捏得太緊,會把秧苗燒死的。”

  站在心新翻的田裡,感受到腳下的軟軟的泥土的溫暖和水的清涼,我的思緒就瞬間變得亢奮了。我和大人們一起,一字排開,倒退着,把一顆顆的秧苗插到鬆軟的泥土裡面。有時候,我會自不量力地跟大人比賽,看誰快一點,當然,大人們都會讓着我,他們多插幾行,我少插幾行,但是我的速度還是沒有大人們快,有時候他們為了逗我開心,會在我的身後把秧苗插滿,把我圍在中間,然後就到一邊抽煙喝茶去了,一邊休息着,一邊拿我逗樂。那是我已經知道他們是逗我開心,我也不會生氣。終於,把我自己身後的田裡插滿了以後,我也走上岸來,看看自己插的,再看看大人們插的,我自己都不好意思起來。因為大人們插的,都是整整齊齊的,而我的呢?東倒西歪的,有幾棵甚至漂了起來,看着大人們調侃的笑容,我便要下田重新去插,這時候,父親一定會阻止我的,因為他害怕我把其它的秧苗給踩壞了,只得他自己去把我沒做好的一一糾正過來。

  黃昏時候,所有的秧苗都已經搬了新家,我也感覺到了疲乏,回頭看看自家的田,在一片渾黃的水的裡面,無數蒼翠欲滴的秧苗整整齊齊地站着,就像等待檢閱的儀仗隊。看着這些屬於自己的將士們,我幼小的心理,竟然有了一絲絲的滿足。

  當然,這並不是結束,僅僅只是一個開始而已。施肥,除草,一連串的活都等着父親去完成,我能做的只是在夜晚灌田的時候,和父親作伴而已。

  後來,我到了外地求學,離家漸遠,對於家裡的活計便少做了許多。父親也因為要給我湊學費的緣故,常年奔波在外,家裡的活全丟給了母親和弟弟妹妹。再後來,弟弟妹妹都大了,都到了遠方,母親一個人忙不過來。正巧有了“退田還茶”的機會,在我和弟弟妹妹的慫恿下,父親把大部分的田都種上了茶。接連幾年,家裡再也沒有插秧了。

  又到一個插秧的季節,看着學校對面的秧田,我不由得想起了父親,想起了上次父親外出的情景,一直以為,父親是一座山,能夠給我撐起全部的天空。可是那次,我發現了,父親的臉上早已寫滿了滄桑,曾經筆直的脊背已經被生活的重負壓彎了,父親真的老了,不再是那個用心呵護着秧苗的細心男人,也不再是當初那個使勁揍我的威嚴漢子了。可是,為了我們這群不孝的兒女,依舊在外漂泊;而母親,依舊一個人支撐着整個家。

  有時候,我也曾經想過,假如不是當初的我那麼自私,一定要跳出農門,父親何至於一直在外奔波,又怎麼會把一個沉重的家扔給母親一個人,讓母親一個人負擔起這麼多。

  現代文明的速度日益加快,我記憶深處的農耕生活已經慢慢遠去。如果哪一天,父母離我而去,而我,早已離開了生我養我的土地。那時候,我又到哪裡去尋找那些曾經有過的童真與快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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