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憶奶奶一些事

　　今年三月份奶奶去世了，沒能趕上她的八十四歲壽辰，最終也沒能等到我結婚。奶奶是上個世紀四十年代河南人大逃亡的一份子，隨着逃離的人群在自己家鄉的巨大變動逃亡到了新的環境，在新的環境生根發芽，成了新環境的一份子。她身上帶着明顯的河南人的特點，喜歡抽煙，愛喝酒，愛熱鬧，幹什麼總是火急火燎的。雖然時間過了這麼多年卻未隨時間抹去。

　　奶奶有四個兒子，卻一直和我們生活在一起。她很消瘦，體重也就七十多斤，背很駝，就像一張弓，在我有記憶的時候她就已經保持着這副形象了，我不知道在奶奶年輕的時候是否一直這樣，也不曾有人對我講述這一切。她的存在就是在別人不在意間存在的，可以算是這個世界上千千萬萬默默無聞的人中的一個簡單的代表。

　　我記憶非常深的一件事就是奶奶早上可以起的非常的早，這對我來說就不行。我還在小學的時候，班級同學當時不知什麼原因，也記不清從哪一天開始，無組織自發的去爭第一個到教室的這個名額。我的父母在和我聊天的時候從我口中得知我也想去爭這個無聊的第一后，很不樂意我如此無聊的競爭。但作為一個小孩的我，卻十分渴望得到這個榮譽，更加渴望得到大家的讚賞。我在父母面前沒有表現出十足的渴望，這出於我的家教，也源於我的性格，但內心卻是洶湧的，父母不知，還是往常一樣按時叫我起床。顯然如此正經的競爭在多數情況下不能取得成功，所以我一直都默默的去讚賞那些早起的同學，心裡一直在渴望。直到某一次父母外出，弟弟妹妹去了外婆家，留我和奶奶在家。奶奶沒上過學，但從別人口中得知學校是一個極其嚴，神聖的地方，又由於奶奶經歷過飢荒，他對錢很在意，而上學又要交一大筆費用，故此在她心中學生必須非常認真學習，必須要很早去學校。

　　那天晚上奶奶叫醒我兩次，第一次是晚上兩點，第二次則是晚上四點，第二次叫醒我的時候我想正好可以早點去學校爭個第一，便就起床吃飯，早早的去了學校。那時節已是深秋，走在路上，處處都可以聽到蟋蟀的鳴叫，月亮還在天邊沒有隱去。到了校后也不出意外的我是第一個到班級的。我一個人坐在燈光下昏黃的教室，卻沒有得到心中那份渴望的興奮，在燈下開始胡亂看書卻想到想到奶奶，想她這麼早的在幹什麼，而這麼早又能幹什麼，又或許她一晚上都沒有睡安穩，現在在補覺。在此後，家人幾乎晚上很少離開家，在加上弟弟妹妹也開始上學了，我也逐漸的代替了奶奶的位子，萬一某天早上父母有事不在我便負責起早上起來給弟弟妹妹做點吃的責任。

　　小的時候喜歡聽故事，喜歡一切會講故事的人，但是在那個時候奶奶卻是沉默的。在我十歲之前沒有聽到奶奶講的故事，也讓我有了一個錯誤的觀點就是奶奶根本不會講故事。在十歲之後也學會了去講一些學到的故事或者是學校的軼事趣聞，在那個時候奶奶也作為交換般的給我講了很多她的經歷，都是一些非常早的事情，在時間久了之後便就厭煩了那些舊社會的種種，逐漸的我也越來越大了。上學久了也會發現在很多的時候我和奶奶沒什麼交集，很多時候感覺我們沒什麼話說，又或者說只是簡單的去說幾句，並不能發展成為我們的討論或者說真正的去閑談。但是在奶奶的心中我和弟弟卻是她的驕傲，我們讀書不錯而且性格內向，總是給人儒雅的感覺，這也成了她很大的談資。由於在家裡奶奶感覺太過拘束，沒人和她能夠聊天，奶奶開始尋找自己的生活，村裡的那些老婆婆都是她的好夥伴，她經常去找她們，也幾乎成了他每天花時間最多的事情，媽媽總是說她在家裡呆不住，而她也總說家裡太沒意思了。奶奶在村裡算是年紀很大了，所以總是有很多人猜測她可以活到什麼時候，但總是沒有辦法去判斷他們的猜測，因為奶奶身體雖然一直都很瘦削但卻很精神，沒人可以猜的中。但是奶奶給了村裡人一個範圍，那就是她還要等我娶媳婦，到那時候了她才能放心的走，我是她的孫子。我總是感覺這話或許不成立，奶奶一直十分精神，而且我我也不願意為我結婚付出如此大的代價。

　　奶奶和所有的奶奶都一樣，有好吃的總是會留給她的孩子們。她會直接叫我們過去，不在身邊的會給留着，很多時候都已經留的時間過長變質發霉了，自己卻捨不得吃，但每次卻仍然照留不誤。或許在她的心中她的孩子始終是她的孩子，縱然不經常看她，縱使不孝順，但始終是她的孩子。

　　在奶奶第一次摔傷之前的所有記憶僅僅只是存留在這些方面。奶奶是在我高二時候的那個冬天有雪的早上摔傷的，那時候他也有八十歲了，我是周末回到家知道這個消息的。當時大家的判斷就是奶奶不能熬過這一劫了，畢竟太老了，而且那次的摔傷很重，他的髖骨着地的地方已經屬於粉碎性骨折。我回家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心情突然間就變得很差，不知道這個一直以來無關痛癢的人如何讓可以瞬間這麼強烈的影響到我的心情，突然發現她的存在是深刻的，而且很真實。第二天我和媽媽去了醫院，奶奶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不時發出疼痛的呻吟。奶奶察覺到我們的到來之後，眼裡流露出了本來沒有的光彩，把我叫過去還似往常一般，叫我吃桌上放的水果。我含糊的推辭着，淚水卻欲奪眶而出，我不情願在那麼多人面前表現自己的感情，便悄悄轉身讓眼眶吞咽了淚水。沒多久探望的時間就到了，我們又都離開了病房，我看見奶奶渴望我們留下的眼神，很無力，又很不舍，卻又無可奈何，我想她一定想和我們一起走，一起回家，繼續往常一樣的生活。

　　在住院三個月多一點的時候醫生建議可以出院了。醫院的考慮一方面是真的恢復的還算好，一方面還是怕我們沒錢交醫藥費。奶奶在出院之後伯伯接了過去，住在伯伯家裡，那時間算下來有三個月，最後是由於奶奶又吵又鬧實在不願意住在那個陌生的而且擺滿規矩的地方，奶奶又回了家中。在那個時候，奶奶可以算得上大家的一個大包袱，奶奶不能下床，她根本沒辦法行走，只能一切都在床上進行，而且還要擔心奶奶的身體萬一發生不好的事情。在奶奶到家裡一個月之後，他的氣色恢復的算是比較好了，在我周末的時候還會叫我過去，給我說這說那，那個時候我發現由於這次的摔傷她很短時間就變的老了很多，精神狀態大不如前，而且耳朵更聾了，我要很大聲他才聽得見一點，很多時候聽到的和我表達的根本不是一個。不過沒過多久奶奶就告訴我，她要鍛煉身體，她坐在床邊，伸着僵硬的雙腿，告訴了我這個消息。她還告訴我說，再不鍛煉肌肉就徹底不能走了，還對我說她感覺肌肉萎縮的很嚴重，我很詫異奶奶這個農村的沒有讀過書的老太婆怎麼如此的堅強偉大。

　　在以後的半年時間裡，奶奶總是架着着他的雙拐慢慢的鍛煉，起初的時候情況很差，他幾乎就沒有什麼平衡感，雙腿雙腳對地面根本沒有知覺知覺，她會叫我和弟弟扶着她進行鍛煉，他也總是鍛煉十幾分鐘就累的氣喘吁吁，便就要回去休息，我當時感覺希望很渺茫，起碼在起初的一個月時間幾乎沒什麼起色，但是還是可以經常看到她坐在床邊捶腿說是要讓肌肉活起來。也會在很多時候抱怨自己的身體，那時候我想她是怕我們會嫌棄她，拋下她。高二的下學期開始由於功課越來越緊，回家的次數也越來越少了，回家往往就只是住一晚上而已，也不曾注意奶奶的訓練進度。直到某一天回去，奶奶已經可以靠自己的那個短短的拐杖行走了，雖然很慢，但也算得上一個醫學上的奇迹，因為醫生曾說過奶奶這輩子只能在床上度過了。

　　此後的時間裡，奶奶的進步更是越來越快，她也越來越快樂，似乎可以看到生活發出的光彩，似乎人生依然明媚。在我高二結束前，奶奶已經可以依靠他的拐杖出去找他的同伴聊天了，雖然她很聾了，但是還是喜歡看着別人說話，哪怕只是嘴的一張一合而已。

　　在此後的歲月里，奶奶依靠他的拐杖度過了四年的時光，直到去年冬天，同樣的事情又發生，去了醫院，醫生的診斷說是這是傷到了肌肉，骨頭沒有大礙，但是這次奶奶似乎真的被命運嚇到了，她不敢再去下床，她怕再發生同樣的事情，她怕再失去她行走的權利，他也怕摔傷后的痛苦。在那段時間，奶奶只是餓，她沒什麼事情可以做，唯一能做的只有吃。過完年的時候，她還讓我們扶她出去晒晒太陽，我想她或許還想着她的鍛煉，還想着讓自己的雙腿活起來。不過這次命運似乎不再那麼仁慈了，在今年三月才過了一個禮拜的時候她就與世長辭了。而我到現在還沒有女朋友，更不要說結婚了。在她真正去世之後，我傷心了幾天，便又覺得或許這是個不錯的消息，縱觀奶奶的一生，一直都是處於這個貧困的家庭，縱使他生病了也無法過的舒坦安穩，一生牛馬般的度過，即使到了生命最後的日子，我們也無力讓她感到幸福，或許命運也不願讓她再這般受苦了吧。活着並不是永恆，死亡或許才能永恆。　　奶奶逝去之後直到現在我還總是夢到奶奶最後的歲月，這些都是我沒有親眼見到的，只是夢，雖然在她最後的時光我仍然和她相隔一千多公里。總是在夜裡睡着睡着醒了，也會睡着睡着眼角流出淚水，我不懂為什麼過了這麼久還無法相信這個已成定局的事實，但總是這樣，無法減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