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奶奶的生日

　　初夏的太陽剛露出半邊臉的時候，蔡奶奶已經打掃完了院子，做好了早飯，鍋里還煮了兩個雞蛋。

　　她特意換了一身自己認為好看的衣服，左手拿着一把已經用了快五十年的小鏡子，右手攥着一把老頭子年輕時從集上買的木梳，坐在院子石桌旁的小圓凳上，嘴角撇着少女般的微笑，把稀疏的銀髮梳得整整齊齊。對着鏡子凝視着自己溝壑縱橫的臉，她努力地想使自己臉上的肌肉平展，以找回自己年輕的影子，“唉——”最終發出了一聲長長的嘆息。

　　“奶奶——”屋裡傳出孫子的喊聲，她急忙起身，該給孫子穿衣服了，吃完早飯，孫子還得上學去。邊穿衣服，孫子邊盯着奶奶看，“奶奶，今天你怎麼穿得這麼新？”蔡奶奶抿着嘴，湊到孫子耳朵邊低聲說：“今天啊，是奶奶的生日。”孫子昂起小臉，“大人也過生日啊，有蛋糕吃嗎？”“蛋糕？”蔡奶奶愣了一下，語氣中帶着埋怨：“奶奶小的時候，過生日都是吃煮雞蛋。”孫子似乎有些失望：“哼，沒蛋糕吃也叫過生日啊。”蔡奶奶有點不高興了，拍了一下孫子的屁股，“快點洗臉去，這麼大了還讓大人給你穿衣服。”孫子兔子般地蹦下炕，蔡奶奶整理着被子，自言自語着：“過生日還要吃蛋糕？沒蛋糕就不過生日了？”

　　孩子們相伴着去了學校，村子又恢復了平靜。

　　收拾完廚房，蔡奶奶又回到屋裡，用抹布把炕沿、凳子、桌子仔細地擦了一遍。在擦柜子的時候，她的眼睛落在一部厚重的摩托羅拉手機上。那是兒子過完年出門的時候留給她的，兒子電話打過來，基本上都被孫子搶了過去。蔡奶奶拿起手機，翻過來翻過去仔細地瞧了好幾遍，好像今天第一次才見到這現代化的通訊工具。用抹布把手機擦了好幾遍，重新放到柜子上，略沉思了一下，還是小心地揣到胸口的衣兜里。

　　村子里的媳婦們嘰嘰喳喳地從大門前走過的時候，蔡奶奶坐在門口的梧桐樹下。小媳婦們吃驚地嬉鬧道：“吆，蔡大媽今天怎麼這麼精神啊，要出嫁啊？”蔡奶奶有點羞澀地回應着：“你們出門啊？”

　　村子這頭望到那頭，也沒什麼人，好幾年了都是這樣子。男人們都出門掙錢去了，女人有的也跟了去，留下了看門的老人和上學的孩子。除非到春節的時候，男人們一個個從地下冒了出來，正月初七、八又約好了似得又鑽了回去。

　　坐了一會，蔡奶奶摸了摸胸口的手機，接着又想起了蛋糕。“過生日要吃蛋糕？”她回味着孫子說的話，“這麼說不吃蛋糕就不叫過生日？”看看日頭埋藏在樹葉里，蔡奶奶站起身，她還是打算今天開一次洋葷。今天是她的生日，她要去鎮上買個生日蛋糕。

　　約莫半個小時，蔡奶奶走進了鎮上的一家商店，廋巴巴的男店主坐在櫃檯後面玩着電腦遊戲。蔡奶奶扒着櫃檯，一字一句地說：“給我買個蛋糕，我過生日。”男人抬頭看着眼前的老太太，繼而又笑了起來，“老人家高壽？”蔡奶奶做了個七的手勢：“七十了。”男人走出櫃檯，把她扶到門口，指着斜對面掛着蛋糕盒子的店面說：“我這裡不賣蛋糕，那一家賣，你去那一家吧。”“哦，”蔡奶奶有點不好意思地道謝，“麻煩你了。”

　　蛋糕店的女人正在織毛衣，透過櫃檯的玻璃，看見一個老人眼睛發亮地，盯着一個個五顏六色，大小各異的蛋糕瞧過來瞧過去。“買蛋糕？”女人抬頭問道。“嗯，買個生日蛋糕。”蔡奶奶被蛋糕那鮮艷的顏色和奶油香，挑起高漲的情緒，這些洋玩意她只在電視上看到過。女人站起身來：“給你孫子買？要多大的？”蔡奶奶認真地說：“給我買！”用手指了指最大的那個：“這個多錢？”女人調侃着說：“老太太真會享受。這個最低給你68塊錢。”蔡奶奶驚了一下，不由自主地捂住了衣兜。喃喃地說：“太貴了，那這個呢？”她又指着最小的那個問。“38！”女人回答道。蔡奶奶輕輕地搖搖頭，“38塊錢要買十幾斤雞蛋呢。”女人笑了，從身後貨架上，拿過來一個蘋果大小的蛋糕：“這個便宜，5塊錢一個。”蔡奶奶蠕動着嘴，目光還是依依不捨地挪到了女人的手上。最終下了決心，選擇了女人手上拿的那個。“那就買這個吧。拿兩個。”給孫子吃一個，自己吃一個。女人熟練地給小蛋糕扣上透明塑料蓋子，還用一個粉紅色的帶子紮好。蔡奶奶從衣兜摸索出包着零錢的手帕，五塊一塊地仔細地數了幾遍，確認十塊錢沒多也沒少，給女人遞了過去。把兩塊蛋糕裝進隨身帶的藍色塑料袋中，轉身要走的時候，又想起了什麼，問女人道：“有蠟燭沒，我看電視上，生日蛋糕都要插蠟燭。”女人爽朗地送給她兩個小蠟燭：“好，送你兩個，祝你長命百歲。”蔡奶奶像撿了大便宜似得，一手攥緊塑料袋口，一手托着袋底，步伐也輕快了許多。“嘿嘿，我也有生日蛋糕吃了。”

　　回到家裡，她小心翼翼地把蛋糕從袋子里捧出來，鄭重其事地放到桌子上。些許有些期待，摸了摸揣在胸口的手機還在。做午飯的時間尚早，她就靜靜地坐在桌前，端詳着兩個可愛的小精靈。白的雪亮，紅的耀眼，粉的透心，綠的舒暢，她的嘴角浮起了雲朵。閉起眼睛，屋子坐滿人。她的兒子，兒媳婦，孫子，還有去了十幾年的老頭，圍坐在她的身邊。桌子中央是一個15寸的大蛋糕，蠟燭火苗跳躍着歡樂的舞蹈，大家依次祝福她生日快樂。伴着有節奏的手拍，“祝你生日快樂——”歌聲飄蕩在屋子、院子、村子的角角落落。在大家的歌聲中，她拱手許願：“讓我的兒女子孫，健健康康！平平安安！”

　　依稀中，蔡奶奶看見了自己的母親，從鍋里撈起一個雞蛋。剝去蛋殼，她興奮跑到村口，閉起一隻眼睛，舉起雞蛋，對着太陽，透過和奶油一樣的雪白色，一束美麗的彩虹，在她的心底飄啊，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