盤旋而上的風箏

　　他拉着風箏線，沿着小道朝前拚命的跑。大自然的精靈們落遍了原野，金黃、紫白、嫣紅，大片大片的野花地和油菜地，使他整個人都浸泡於色彩的海洋，搖曳，像搖籃一般，沉澱着夢魘。手裡的風箏線隨風箏的掙脫被風使勁的向天空拉扯，助跑，放線，待風箏平靜的懸浮半空時，他回過頭望了望依風而上的風箏，闊大的天宇一片鑽藍。這時，他才發現他跑了很長的一段路，腳下，映入眼幕的綠色小道，令人霎時的眩暈，細看，那小道仿若成了風箏的長線，連着大地的色彩一同隨風而上······

　　昨天，爺爺說明天下午會帶他到公園裡去放風箏，他興奮了一晚上，整個晚上他都是回憶着電視里放風箏的摸樣在夢裡奔跑着，睡在旁邊的奶奶整晚反覆的為他蓋好被腳掀起的被子，看着孫子酣睡時露出的笑臉，奶奶幸福的吻了下小孫子圓乎乎的臉蛋。

　　清晨，待他醒來的時候，陽光已暖暖的落在他的臉上，隔着朦朧的睡眼，他好像看到他修長的睫毛上開滿浪漫的七色花朵兒，和夢裡那個花的海洋一樣美麗。他想看下天空是否也一如夢裡的那般蔚藍，卻被窗外那堵硬冷冷的牆壁給擋住了，他稚嫩的搖了搖頭，便吃早餐去了。

　　他才十歲，個子不大也不小，在學校總喜歡和一群小女生在一起說說笑笑，他覺得女孩子溫柔，不會像同座的男生一樣摞着個大膀子佔去他午睡僅有的一小塊地方，他又不愛爭強好勝，便隨同桌了。只是到了忍無可忍的時候，便用筆戳幾下。

　　今天是星期五，他開心的吃着早餐，問奶奶，爺爺今天什麼時候回來啊？爺爺昨天跟他通了電話，說今天下午要帶他去放風箏，他當時就在電話里興奮的很，樂得身旁的奶奶咧着嘴哈哈大笑。爺爺工作很忙，打他第一次要爺爺帶他去放風箏起，要麼天氣不好，要麼忙的脫不開身。這次爺爺主動說要帶他去放風箏，他那高興的勁兒，甭提多樂。晚上睡覺前，他稚幼的跑到陽台上，聽老師說夜晚的天空星星越多，第二天的天氣越好，他準備數下夜空的星星，跑到陽台上才發現，天空灰濛濛的一片，於是特意要奶奶看下天氣預報，得知明日天氣晴朗才放心的躺進夢鄉，再加上夢裡與風箏一同追逐，使他心裡的渴望感倍增。

　　“呵呵！大概中午回來吧！你今天好好讀書哈，不然你爺爺知道你不用心讀書，便不帶你去放風箏了哦”奶奶用心良苦的說道。

　　“嗯”他低着頭吃完早餐，便出門上學去了。

　　踏着反覆的步子走下樓，他回過頭看了看走過的階梯，看到盤旋而上的樓層疊疊而上，向螺旋一樣。顯得高不可攀。

　　街道。這條街他天天都走上幾遍，路上還可以碰到班上的同學，時常都是在這個時間段成群結隊的到教室。今天他起的早，出門也早，到街上走了一小段也沒碰到一個同學，便獨自的漫步起來。

　　身邊匆匆忙忙走過的年輕人撞了他一下，差點摔個踉蹌，那人忙回頭，見他沒事，便匆忙走了，他有點埋怨，又不敢多說什麼。

　　學校離家不算遠，在這個城市，隔不了多遠便有私立或公立的小學，一個區便建個中學，至於中專大學之類，在這個高樓林立的市裡，多的仿若眼前的紅綠燈一樣，閃着光，隨機閃耀。也應此受人追捧。

　　他記得有一次去廣場玩，搭了5，6站的公交車，本想在廣場上度過舒適的傍晚時分，卻無奈在擁擠的公交上把時間給擠漏了，撒在了炙熱的大地上，蒸發掉了。

　　他想到早上剛醒時世界如此五彩斑斕，便久違的抬了抬頭。因為奶奶說過，走路要看着前方，車多路亂，前些天就有個小女孩走路不看地，掉進了被偷了下水道蓋的下水道里，連腿都摔斷了。他警惕的看了看前方的路面，才安心的望着天空，數着高樓里陽光斑駁，他奇怪的發現，身邊的高樓如根根巨大的石雕冷冷的刺入藍天，沒了夢裡那種寬闊的藍天，一望無垠的藍。他有點失望，因為到目前為止他還沒有看到那種跟前些天玩的玻璃彈珠透徹清明的天空。

　　晨曦之中的朝霞開始散落，斷斷續續隔着投影流淌在道旁的小樹上，泛着耀眼的彩光，他注意到，樹梢上，一對麻雀正躲在濃郁的樹葉里嬉戲，而這棵樹的濃綠也緊緊的將這對生命包裹了起來，在這到處都是泥沙石築成的國度里，它們只能躲在這裡才能呼吸到自然的味道。他覺得這對鳥兒很幸福，他稚嫩的認為，至少此時它們得到了他想要的。

　　他沒有停在樹前久久凝望，他記得電視里，夢裡出現自然的顏色不止一種，還有好多好多，而且，飛翔的也不止這類嬌弱的麻雀兒，還有喜鵲啊，大雁，好多的鳥兒，不過最值得他遐想的是他的風箏比鳥兒飛的更高，更遠，自由自在的遨遊在藍天里，像是大片的藍慢慢縮聚，鑽藍，鈷藍，墨蘭，最後便成了一點，一條像淺池裡的游魚，自在游弋。

　　早起的工人開始勞作了，他最受不了的就是學校附近的一塊施工工地，老是在他們上課的時候響起，惹得班上的同學跟着一起煩躁不安，今天他也懶得理那些繁瑣的小事了，他滿腦子都是手裡的線牽着那端飛翔的風箏。

　　上課，下課。鈴聲按不同的節奏響了又響。課間的時候他不時的跟後排的女孩子談論傍晚的時候爺爺帶他去放風箏，他興奮的勁兒逗得女孩子大笑，他還講了他夢裡的風箏，固執的認為自己是牽着條綠色的綢帶將風箏送進了藍天，女孩子聽着發愣，搖搖頭硬是不信，他不耐其煩的描述，說的神采飛揚，神乎其乎，直到女孩子懵懵懂懂，半信半疑的勉強點了下頭，他才回過頭去做自己的事情，倘若要說他上課在認真聽講，倒不如說他已經整個人都躺進了斑斕的海洋里，嘴邊，手邊，額前···絢麗多姿，他突然覺得揚起的粉筆灰味道蠻好聞，有種黏黏令人窒息的感覺，使人險些沉入綿綿不絕的幻想之中。

　　下午時分，陽光懶散的從窗口零稀潑灑到課本上，他眯縫着雙眼看柔和的夕陽像泡沫一樣飛揚在他的眉梢，閃着七彩繽紛的靈光。像極了夏日裡隨風顫抖的薄翼。他緊緊的盯着眼前的一切，深吸了口氣，手中的課本刷刷的翻過，他想起爺爺以前跟他講過的故事：一個農村的小男孩，由於家裡窮買不起風箏，於是他便將廢棄的課本一頁頁的撕掉，照着自己想象的風箏摸樣裁剪起來，向鄰里借來細細竹條，最後很笨拙的做了個風箏，把家裡用剩的尼龍線捻成一根根細細的細線，串聯起來做成線托，那時正值春日的熱鬧勁，小男孩拿着自製的風箏在寬闊的田野里跑啊跑，驚得野雞亂竄，春鳥報思，紛飛的小野花瓣兒像是要依託着風箏飛向藍天······

　　他像是墜入了夢境般也同那紙糊的風箏一起飛進了藍天，漫天的飛蝶，仿若無數只風箏在闊無邊境的長空里飄遊，飛過狹小的街道，飛過擁擠的居民房，飛過巨石林立的城市上空，與長河孤雁動情漫舞。

　　哦，他突然發現那是斷了線的風箏！

　　他像斷了線的風箏一般跑回家，眼裡全是爺爺與風箏的影子。他等門一打開，便撲到了爺爺懷裡，爺爺開心的將小孫子高高舉起。

　　奶奶吆喝着這對活寶爺孫快吃飯，再出去，他迫不及待的將爺爺準備好的風箏拿出來瞧了瞧。

　　"是只大老鷹哦”。他想了想，覺得大概也只有老鷹能那麼肆無忌憚的在長空里翱翔吧！

　　“小傢伙，先吃飯”，爺爺看着樂得手忙腳亂的孫子笑得頗為開心。隨之剛才與老伴討論兒媳買房的煩悶也散去了，老人一想到這就有點心痛，唯一的兒子和媳婦為了支付房子的高額付款而在外工作，面對螺旋式的分期付款，家裡不少時候都籠罩着陰霾的氛圍，很多時候小孫子的活潑添上了不少樂趣，令家裡多了不少欣慰。

　　期待，他心裡除了渴望，再也找不出個詞來形容內心的感慨。

　　天上的雲被西下的紅日映射出美麗的紅暈，遠方的雲彩順着城市與天空之間的裂縫左右拉伸，城市的碧樹與樓層在雲彩的滲透下，零稀地將彩霞從遠處以呈美麗的稜角狀一直撒到他的腳下。

　　他向四周望了望，都是高樓，一棟棟高大的很是煞眼，這邊剛建起的一棟高樓上還碩大的標着**每平米，他數了後面的零，一個個大的如無底洞，像是張着大嘴要將人們吞噬掉似地。

　　公園裡的綠地也不大，這一塊那一塊，幾條林蔭小道上擺放着長座椅。他很是不解，這樣的地方能放風箏嗎？拿着線該往哪跑啊？這邊的柏油路上車水馬龍，那邊的高大的建築將廣場圍得密不透風，這風箏能飛的出去嗎？

　　他坐在草地上，想到了那個夢，他真想拿着線拚命的向前跑啊！一路踏着芳香，牽着綠色的海洋隨風箏一同飛翔。

　　爺爺對着坐在一旁的孫子笑着說："讓你看看爺爺讓風箏飛的比那高樓還高。"

　　他好奇的歪着腦袋，想知道爺爺是如何的讓風箏在這狹小的廣場里飛進那廣闊的藍天，便鑽心的站在旁邊，目不轉睛的看着那隻"雄鷹”。

　　爺爺左手拿着線托，將線放了一段，右手牽着線，咧着嘴對着旁邊的小孫子笑着說“要開始了哈，呵呵”。

　　右手輕輕的揚起，風箏便像只剛張開了羽翼的老鷹，懸浮了起來，左手向後拉扯，右手拉着線向右上方提起，同時他看見爺爺的腰也完成了弓字形，突然爺爺轉動起身子來，右手不住的打起盤旋的動作，每畫一個圓圈，右手都拉着線向右上方提下，左手的線同時不停的放線后拉，這時他看見風箏像螺旋機一樣開始旋轉，圈子越繞越大，不停地上升起來，他看着飛起來的風箏開心跑到爺爺身邊想要爺爺手裡的線托。

　　“呵呵！等風箏穩了在給你哈”爺爺對着興奮得跳起來的孫子笑了。

　　他繼而興奮的拍着小手叫喊：“哇！爺爺，飛起來了，飛起來了！”

　　夕陽落在透明的風箏上，閃着如海星般耀眼的光芒，像是灰色的海面鋪滿了白色的月光一樣皎潔，閃耀。風箏越來越高，按着螺旋式的軌道不停攀升，飛越了奔馳的列車，飛越了低矮的貧民窟，飛躍了雄壯的高樓群·····

　　風箏在爺爺手中越來越高，他心裡激動的時候又有了點疑惑。他記得夢裡他是照着電視里放風箏的摸樣拉着風箏線一個勁的向前使勁跑的，可剛才他看到爺爺站在一小塊綠草地上很輕鬆的將風箏飛進了廣闊的藍天，而且還是只盤旋而上的風箏。

　　他又向四周看了看，突然覺得風箏能飛起來，並且飛的比周圍的高樓還高，心裡便多的更是喜悅了。

　　如此狹小的草坪又如何讓他像夢裡般自由的如野馬馳騁啊！

　　他接過爺爺手中的線，一拉一扯的讓風箏穩穩的在天空飛翔，眼前的高樓突然很壓抑的刺痛他的雙眼，他赫然的發現，他手裡握着的線並不是田園上的綠色小道般綢帶，而是很生硬的巨石的冷峻與殘酷。

　　他遠遠的看見開盤的樓層如同風箏一樣盤旋而上，一懸一浮，他覺得放飛的風箏該是如鳥兒般自由的，於是，他拚命的放線，直到再也拉不出線的時候，他還是覺得風箏也沒有得到它應有的自由，於是，他鬆開了最後的線，讓它像一隻逃出囚籠的鳥兒向藍天深處飛去······

　　這對爺孫很出神的望着斷線的風箏依託着自由的風帆逃離出了高樓築就的“深林”。

　　夜色羞澀的到來，天空褪去了風箏的身影，遠遠的，這對爺孫意猶未盡的望着風箏掙脫出了高樓的庇護，於長空深處，雄鷹般遨遊山澗。

　　公園裡明亮的街燈刺穿了夜色的冷寂，一注注彩光像鋒利的長劍一般直透雲層。

　　車上，他模模糊糊的感覺到，他的風箏在那片闊野上盤旋而上，風箏線成了螺旋的綠色綢帶，只是四周高大的樓層上醒目的標價牌串在一起隨同風箏久久的盤旋，一直盤旋······

　　到家的時候，他迷糊的站在樓梯口，樓梯摺疊而上，旋轉，仿若爺爺手中的風箏盤旋而上，頓然，他拚命的踏上樓梯一個勁的跑，仿若踏在綠色的綢帶上隨風箏一起飛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