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淚

　　在我記憶中，父親一直很陌生，他在離家很遠的地方做事，一年到頭很少與他打上一次照面，就是年關也不例外，撫養我們兄妹四人的重擔只好落在母親的肩上。

　　12歲那年，母親得了重病，一次生產隊分紅薯，我這個家庭唯一大一點的男人自然得擔當起男子漢的責任，背着一個高矮跟我個頭差不多的背簍去背我們全家一個月的口糧—50斤紅薯。還記得那時我們家缺少勞動力，經常受人欺負，每次生產隊分糧食，總要等到最後才輪得到我的名下。這次又是，眼看時間已過午夜，那個歪着嘴的保管員才極不情願給我稱了分后剩下的些根根子紅薯。

　　我背着背簍走在回家的路上。天上飄着雪花，地上一片凄涼，赤着腳的我走在泥濘的山路上如腳板摸了油，一不留神，滋溜一聲沒準一滑多遠，山林遠處還不時傳來陣陣野獸的嚎叫聲，讓人毛骨悚然。走着走着，儘管我很小心，但還是連人帶背簍一起滾進了一個很深的山溝。我赤着腳的小腿被亂石劃破了一個兩寸多長的口子，鮮血順着傷口直淌，我含着淚水，強忍疼痛，掙扎着從山溝里爬了起來，將撒滿溝底里紅薯一個個揀進背簍時，已是後半夜好遠了。

　　這時，天上雪，越下越大；天氣冷，寒風刺骨；天色黑，伸手不見五指。我又急又怕，嚇得哭啊，喊啊，喊啊，哭啊。可在這深山野林的山溝，誰能聽得見？等我拖着早已麻木不聽使喚的雙腿，慢慢爬上山溝時，天已快亮了。到家時，我已是滿身血跡，全身除了胸前，已被血和水浸透。母親見到我時，一把摟住了我的頭，流下了眼淚—那是傷心的淚。

　　十六歲那年，一個偶然的機會，我告別了生我養我的故鄉，告別了依依難捨的弟妹和母親，告別了我所熟悉而又充滿溫馨的毛草小屋，到離家很遠的縣城參加了工作。

　　記得我走的那天，天氣特別好，母親早早起床，為我弄好了早餐—全家人只有在逢年過節時才能吃到的食物—一碗麵條。當母親把我從熱呼呼的被窩中叫醒時，天才蒙蒙亮。望着熱氣騰騰的麵條，望着40歲不到已是滿頭白髮的母親，我的心酸酸的。

　　上路了，母親為我提着行李，沿着彎彎曲曲的毛狗山路，邁着不太靈活的腳步，將我送了一程又一程，嘴裡還不停地囑咐我：小成子，離開了媽，啥事媽都幫不了你，得靠自己，在單位要聽領導的話。我點着頭對母親說：媽，我都記住了，別送了，您回吧，一有空我就回來看您們。這時，見母親又流下了眼淚—那是激動的淚。

　　歲月悠悠，一晃好多年過去了，我在縣城安了家。那年過春節，我帶着妻子回到了老家，母親為我們準備了好多好多我兒時最愛吃的東西。團年時，我端着酒杯，走到母親面前說：媽，您為養育我們吃盡了苦，今天我敬您一杯。母親用她那粗糙微微顫抖的手接過我為她斟滿飲料的酒杯，刷地再一次流下眼淚—那是幸福的淚。

　　母親的淚讓我明白了母親那無助的情懷，母親的淚使我懂得了母親對兒女的真愛，母親的淚使我體味到了人生的艱辛。多少年過去了，母親的淚一直激勵着我在人生旅途中積極向上，不斷求索，不斷奮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