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顆糖

　　一九八六年，夏初，那時還沒有遍地開花的大小超市，更別提淘寶網了------

　　據猜想，應該也沒有獨立小包裝的洗潔精，洗衣液，至少對農村人來說還是個新鮮事物，村裡某個較有想法的後生從外頭學了這個新鮮事物的製作本事，就租借了村裡祠堂的一角偏廳轟轟烈烈的加工生產了。米亞的母親也是個膽大能幹的，加入了兜售洗潔精，液體皂的行列。對，那會兒不叫洗衣液，喚作液體皂。

　　那年米亞八歲，上村小二年級，弟弟五歲，妹妹兩歲。

　　那天是周末，母親又要出門賣液體皂了，臨走前再次囑咐米亞：你一定要看護好弟弟妹妹，等賣完了這些回來時，給你們買山楂片吃阿 !母親騎上她的永久牌自行車，後輪兩側分別掛着滿滿兩桶無色和淺藍色的液體出發了。

　　現在想來那時母親真是膽大，這樣小的三個小孩沒有大人看管，敢扔家裡一天，其實那會兒農村裡做母親的多半都是這樣做的，父母都忙，田裡的，地里的，山上的活或手藝活一大堆要干，還有一個原因是那會兒世風比較淳樸，人口販子，騙子還沒怎麼有聽說，所以小孩扔家裡，大的看小的還是比較放心的。當然，也有父母回來發現小孩闖禍的。

　　一小卷一小卷花花外紙，銀白內紙包裹的小片小片圓圓形狀的山楂片，是八歲的米亞當時所知道的小蓮阿姨的代銷店裡香香的瓜子，甜甜的糖叮之外的唯一的零食，是米亞的心之所愛，只要一想到它，就會兩頰發酸，口水增多，增多的口水需要狠狠地吞一口呢！

　　米亞總是很盡責地看護着弟弟，妹妹，那會兒整個村裡近一百戶人家，只有那戶會做豆腐的人家裡有一台黑白電視機，所以，他們三個是沒有動畫片看的，最大的娛樂就是在小門正對的竹林里玩泥巴和小樹枝，或在小小的泥土斜坡上爬上滑下。

　　中飯是蛋炒飯，白米飯是早上母親煮好的，灶台太高，夠不着，米亞就搬來小板凳墊腳，趴在灶台上炒，其實，說不上“炒”,頂多只能算胡亂攪拌來着，五歲的弟弟燒火，火力時大時小，蛋炒飯有點焦了，但三個小不點吃的很香，三個碗里的雞蛋碎碎完全盛好時分的很均勻，後來，米亞還是挑出自己碗里最大的兩塊分給弟弟妹妹一人一塊。

　　幾近傍晚的時候，母親還沒回來，兩個小鬼就開始不耐煩了，老問米亞：姐姐，姆媽什麼時候回來呀 一會兒又問：姐姐，姆媽怎麼還不回來啊 其實，米亞也不知道啊，心裡也不安，也焦急，想着應該回來了呀，平時都是天還白白的，一點都沒黑時就回來了。可是她是做姐姐的，所以，她總是安慰他倆說：快了，快了，就快回來了！這樣被安慰了好幾次“快了，快了”之後母親還沒回來，妹妹不樂意了，“哇”的一聲哭開了，一邊哭，一邊口齒不清地說：“姐姐騙人，姐姐騙人，姆媽還沒回來，我要姆媽，我要姆媽----哇-哇-哇---”，妹妹哭得傷心，惹得小哥哥也受不了了，跟着哇嗚哇嗚地哭開了，兩個小傢伙又哭又鬧，弄的米亞這個小姐姐好委屈啊，眼淚水在眼眶裡打轉。實在無奈，米亞咬了咬嘴唇說：你們別哭了，我給你們買糖吃好不好？

　　兩個小不點淚眼汪汪地抬頭驚奇地盯着米亞說：真的？真的？？也難怪他們懷疑，因為姐姐給他們買糖吃那是從來都沒有過的事情，即使是姆媽也難得買啊！

　　米亞地點了點頭，吭了聲“嗯”，又接著說:但是這事你們一定不能告訴姆媽哦，不然，我就不給你們買了！得到狠狠地點頭代表的肯定回答之後，米亞就轉身進入卧房，打開大衣櫃里的抽屜（她一直知道母親把散錢放在這裡）拿出一分錢來，然後，把抽屜推回原位，合上衣櫃門，鎖上房門，背着妹妹，讓弟弟扯着自己的衣角去小蓮阿姨的代銷店買糖了，路上歇了三回力，順便摸摸口袋裡的一分錢，每次都放心地發現錢一直是穩穩得在的。

　　一分錢剛好買一顆硬糖，好像那會兒小蓮阿姨的代銷店裡只有硬糖呢。還沒走出店門，妹妹就要吃，米亞只好小心翼翼的撥了糖紙，看着妹妹高舉的小手說”：等下，我給你們分好``````”

　　當整顆糖裹進米亞的小嘴，一側臉頰鼓起來的時候，即使是文靜的弟弟也緊張了，好在“嘎嘣”一聲過後，姐姐馬上吐出兩個半顆糖在手心，接着捏起半顆，半顆分別放入弟弟妹妹像飢餓的小鳥似的早就大大張開的嘴巴里，兩個小不點甜甜地，開心地笑了，米亞舔了舔微微留有糖漬的指頭和手心也開心地笑了-----

　　那天生意不好做，母親騎着自行車轉了好幾個村子，好多戶人家才賣了一半，等到往家騎已近天黑，母親心裡很着急，一路騎得飛快，想着兩個小的肯定要哭了。

　　一聽到門外自行車“啷啷”的聲音，妹妹就跌跌撞撞得跑向大門喚道：姆媽，姆媽，姆媽回來了！

　　等母親挺好自行車，跨進門檻，妹妹抱着母親的腿嚷到：姆媽，我還要吃糖叮----

　　母親覺得奇怪說：什麼糖叮，哪來的糖叮？

　　妹妹說：姐姐買的。

　　母親抬頭瞪着米亞：怎麼回事，哪來的錢，自己說！

　　米亞很害怕，老老實實地說是衣櫃抽屜里拿的，母親掄手就是一個巴掌打過去，一邊打一邊罵：阿，這麼小就會偷錢了，阿，這麼小就偷錢，長大了還得了，我打死你，看你下次還偷，還敢不敢偷了------

　　米亞一邊哭一邊求饒：姆媽，不了，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

　　妹妹嚇呆了，弟弟站在邊上怯怯地說:姆媽，別打姐姐，姐姐沒吃到糖，姐姐就買了一顆糖叮，我和妹妹一人一半！

　　母親一下子愣在那裡，心疼懊悔交加，抱起米亞說，這次就這樣算了，不許有下次了，下次再偷錢，要打死了，小時候會偷錢，偷東西，不改正，長大了就變成賊，要抓起來坐牢的，懂了沒？

　　米亞哽咽着點頭說：我知道了，懂了-----

　　那天母親沒買山楂片回來，或許是忘了，或許是來不及，第二天，母親花了三分錢，給三個小孩一人買了一顆糖。

　　米亞慢慢吮着，覺得真是好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