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陽憶父

　　父親老了。雖然只有60多歲，但多年之前的一次重病徹底的把他變成了老人。他駝着背，頭髮稀疏花白。每天穿着一件標準的農民深色外衣，天氣變冷后，他把各種保暖的舊衣服全都罩在裡面，穿着很馬虎，但他從來不計較。他的衣服基本上是我送給他的，有些是我不想穿了的，也有些是給他買的新衣。但不管什麼衣，只要穿到他身上，都成了農民裝了。

　　父親七歲喪父。奶奶帶着他和姑媽艱辛度日。建國、大躍進、文化大革命、大集體、大練鋼等，父親全部經歷過。父親經常對着我們幾兄弟講過去大躍進的故事，他雖然吃過很多苦，但他說起來還是很快樂，因為畢竟已經過去了，他終於挺過來了。

　　姑媽嫁到了遙遠的湖北，奶奶也跟着去了。父親獨自撐起了我小時候的家。他沒有兄弟，也可以說沒有姐妹，在大集體賺工分的年代，他和媽媽拚命地做工，卻總也擺脫不了貧困的境況，幾乎年年要得到隊里的照顧。後來分田到戶，我家四兄弟連父母共分得了10畝8分田，我老大，那時才進初中，也成為家裡的主要勞動力。放假時的“雙搶”（搶收搶插），幾乎成了我們的災難，從7月初開始，一直到8月中旬，整整一個多月的時間，我們都要起早摸黑，在大暑天的田間勞作，田裡螞蟥，空中蚊子，現在回想起來真的有點后怕。但父親從來沒說過苦。他總是盡自己的能力照顧我們。稻穀他從來不讓我挑，說會把我壓壞（今天，我能有176CM的身高，看來還得感謝父親），打稻機必須兩個人抬，父親便把打稻機的滾筒取下來讓我大弟和二弟抬，我和父親再抬空的打稻機，並且我總是抬輕的。那時候，隊里的鄉親非常純樸友愛，他們有勞力，收工早，看到我家還在田裡勞作，總要跑到田裡幫我們，我對他們現在都心存感謝！

　　因為長期勞作，父親的身體一直不好。我讀初中時，父親病了，醫院查不出病因，後來，他到湖北姑姑家去治病去了，家裡留下了母親和我們四兄弟。那時，我母親很着急，他多次對我說，如果父親死了，我就必須輟學。我也作好了停學的準備。父親在遙遠的湖北知道母親的想法后，他多次寫信，囑咐母親，不管遇到什麼情況，一定要讓我們幾兄弟把書念完。他反覆告訴我們，在農村要改變命運，只有一條路，就是讀書。

　　父親終於沒有死去，不久后回來了。他給我們幾兄弟帶來了很多東西。其中有一支舊玩具手槍，他給了我。我興奮得幾晚沒有睡好。初中畢業后，我以優異成績考取了當時非常吃香的益陽師範，從此改變了我的命運，徹底告別了農村，成了“吃國家糧”中的一員。父親非常高興，他特地在家辦了一桌酒，將幾個親戚和鄰居接到了家。我們村（當時好像叫大隊）里送子讀書的風氣很差，我便成了村裡第一個正式考出去的農家孩子。幾年後，我弟弟又考入了軍事院校，也成為村裡數一數二的大學生。這些，都是和我父親支持我們讀書分不開的。

　　師範畢業后，我參加了工作，工資很低，幾個弟弟都要讀書。在這困難的時候，父親又病了，是癌症。當時，他沒有告訴我，和母親一道進了長沙去治療。後來要動手術了，手術后要放療。他終於託人捎了個信給我。我失聲大哭，趕到長沙，他卻反過來安慰我。並且很是樂觀。手術很成功，回家后，他總是很樂觀，對所有看望他的人說，能活8年。8年後，孩子們大了，他也沒什麼牽挂了。他照樣熱愛生活，每天照常勞作，我們勸他不種田了，勸了很久，他終於同意了。但沒隔幾年，他還是要種田。並且在菜地里種了很多菜，怎麼也吃不完。5年後，長沙的醫院來了一封調查信，查一下我父親死了多久了，8年了，我父親還是很好，樂觀積極，沒什麼毛病。到今天，已近21年了，父親還是很好。父親的病真的好了，這不是奇迹，完全是源於他的樂觀積極，源於他一直保持一顆平常心和愛心。我真的很佩服父親。

　　多年後，我們幾兄弟相繼參加工作，成家立業了，條件也越來越好了，我和弟弟幾次想接父母進城來住，但他們總是找各種理由推託。他們仍然深愛着那一片土地，守着那個曾經整天打打鬧鬧熱鬧非凡如今冷冷清清的家。

　　今年10月1日，是個特殊的日子：建國六十二周年、國際老年人節、我父親六十五歲。

　　父母知道我會回家，早幾天就在做準備。父親特地進城買了很多菜：豬肚、牛蛙、豬排骨、豬肉、魚等，母親專門為我蒸了一大盆我最喜歡吃的粉蒸肉。滿滿一大桌。我不喝酒，但晚上還是喝了點。

　　吃完晚飯，坐在一塊話家常，母親把外婆家、鄰居家、自家發生的記得的所有事都告訴我。父親坐在一邊聽着，時常插上一句。

　　第二天上午，我要走，母親很捨不得，一再說我放這麼長的假，要我再睡一晚。父親不說話，低着頭為我準備他們自種的菜：今年最後的一袋辣椒、一蛇皮袋涼薯、一大袋田藕、僅有的4隻高筍、一捆韭菜、兩隻冬瓜、兩隻南瓜。還準備冒雨為我摘桔子，被我止住了。我看到後院有兩棵發財樹，很適合盆裁，放到我寧鄉房子的大客廳里。父親二話不說，把這兩棵樹挖出，用袋子把根部包好，並且弄得乾乾淨淨，放到我的車裡。

　　一切由父母準備安排，我真的像做客一樣。準備完了，我開車要走了，父母雙雙送我出來，一再叮嚀，看到父母那不舍的目光，我鼻子一酸，但還是走了。

　　我離開家鄉整整22年了。現在，父親老了，母親老了，我也進入了不惑之年，也一步步體會到了父母的艱辛和用心。但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每年回家幾次，給他們買點吃的，給他們點生活費用。這一切，我總是覺得自己付出太少了。子欲孝而親不待，這是人生的遺憾，我不想留下遺憾。

　　今天是重陽之夜，記得有一首歌是唱得很好，就把這首歌送給父親，祝父母健康長壽，祝所有的老人健康長壽！

　　想想您的背影

　　我感受了堅韌

　　撫摸您的雙手

　　我摸到了艱辛

　　不知不覺您鬢角露了白髮

　　不聲不響您眼角上添了皺紋

　　我的老父親

　　我最疼愛的人

　　人間的甘甜有十分

　　您只嘗了三分

　　這輩子做你的兒女

　　我沒有做夠

　　央求您呀下輩子

　　還做我的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