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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你回家

手機:M版  分類:親情友情散文  編輯:得得9

  爸爸是奶奶最寵愛的小兒子,可是他回來的時候已經錯過了奶奶的葬禮。對此,我心裡不是沒有怨責,只是我答應過奶奶,不能怪爸爸,要給他時間,等他長大。

  我領着爸爸去給奶奶上墳,看着跪在奶奶墳前流淚的爸爸,我想,這下他該懂事了吧,不會再突然消失得無影無蹤了吧。爸爸雖然已到而立之年,可是因為一直以來都生活在爺爺奶奶和叔叔們的庇護之下,所以一直沒有定性,想幹嘛就幹嘛,從來不考慮家人的感受。唯一讓我們感到欣慰的是,他本性不壞,也沒給這個家帶來什麼大的禍端,這也是叔叔嬸嬸們能一直包容忍耐他的原因。

  那麼我是怎麼回事呢?我就是個意外。是爸爸讀中專時突然抱回來的孩子,他說我是他的親生女兒,可是我們家卻沒有一個人知道我的親生母親是誰。他不說,我們也無從知曉。他把我帶回來以後就自己退了學,之後很少再回家,也不怎麼管我。如果不是因為我隨着年歲的增長,眉目間越來越有他的模樣,都沒有人會相信我真是他的親生女兒。有人說,他就像個沒有家的浪子,可是他比浪子幸運,因為他有家,家裡有爸爸媽媽、哥哥嫂嫂、還有個女兒在等着他。

  爸爸流着眼淚的這一刻,是這麼些年來最像一個父親,也最像一個兒子的時刻。以前因為和他相處的機會少,心裡一直對他存着一種陌生感和畏懼感,現在,他終於變得真實親近了起來。可是為什麼我的眼睛會澀澀的,心裡會酸酸的呢?“這次回來還走嗎?”我平復下自己的情緒,以一種大人的口氣問他。爸爸回頭看了看我,那張包裹在眼淚里的臉還很年輕,也就二十多歲的樣子,可是我竟從裡面讀出了滄桑的味道。他,到底為何滄桑呢?他在外面經歷了什麼?

  爸爸終是沒有回答我,他還會走的吧,只是不知道是什麼時候而已。我需要看着他嗎?我需要請求他留下來嗎?

  凌晨兩點,我被突如其來的暴風雨驚醒,自從奶奶走後,我的睡眠一直很淺,周圍稍有一點動靜我都會立即醒來。

  我睜着眼睛躺在床上,想着奶奶的去世,想着爺爺的辛苦,想着爸爸的不成熟,想着媽媽的消息全無,眼淚又不自覺地流起來,有的流進耳朵里,有的流進枕頭裡。

  一道閃電把天空照得瞬間如同白晝,我條件反射地閉上眼睛,捂住耳朵,經驗告訴我,不出一分鐘,就會打一個很響很響的大雷。奶奶在的時候,我是不怕打雷的,那時候的我好像就沒有怕過什麼。滾滾的雷聲如奔騰的千軍萬馬向我襲來,在我感覺自己即將被碾成粉末的那一剎那,隆隆的馬蹄聲化作一聲驚天動地的咆哮,房間和床也似乎跟着搖晃了一下,我渾身一個哆嗦,加重了閉眼捂耳的力道,浸滿淚水的耳朵發出嗡嗡的耳鳴聲。

  經過了電閃雷鳴的折騰以後,雨點打在屋頂的聲音聽起來是那麼溫柔和諧,竟對我緊張的神經起了一定的安撫作用。

  我伸手去按床頭的開關,想用燈光來驅散這濃稠的黑暗,我按了好幾下,都不見有燈光亮起,心裡又升起一絲莫名的恐懼。雷雨天停電本是很平常的事情,可是現在,我需要光明。

  我從床上爬起來,在床邊摸索了一陣,沒找到我的鞋,就光着腳朝爸爸的房間摸去,地板冰涼的觸感從腳底一直升騰到頭頂。我輕輕地打開爸爸房間的門,摸索着去按爸爸床頭的電燈開關,只按了一下,微黃的燈光就填滿了整個屋子,大有要溢出去的趨勢。

  “大半夜的,你不睡覺,跑我這兒來幹什麼?”爸爸在燈光的刺激下醒來,看到床邊的我,有些不滿地說。

  “我……我睡不着……”我囁嚅着,心裡有些害怕,但我分不清自己是在怕這雷雨之夜,還是在怕爸爸,或許都怕。

  “怎麼會睡不着呢?閉着眼睛一會兒就睡著了,快回去睡覺吧。”爸爸比剛醒時清醒了許多,語氣也不似剛才那麼不滿,只是言辭之間的冷淡和疏離,讓我既難過又失望。

  “我房間的燈壞了。”我繼續小聲地說。

  “壞了就壞了吧,等明天天亮了我幫你修。”爸爸無所謂地說,然後,翻過身,避開燈光繼續睡覺。

  我站在床頭,看着眼前的爸爸,強忍着不讓淚水掉下來,其實我還想說:“我想跟你一起睡。”但最終還是將這句話和着眼淚一起吞回了肚子里。我替爸爸關了燈,又摸索着回到自己的房間。

  這天晚上,我到天亮也沒有睡着,一個人蜷縮在床上,想着奶奶生前對我的千般寵萬般愛,我甚至產生了一個可怕的念頭:乾脆跟着奶奶走了算了。所幸,這只是一個念頭,當黎明的曙光來臨,這個念頭就隨着黑夜一起消失無蹤了。

  天大亮的時候,我看到一條和我手臂差不多大的菜花蛇躺在我的床頭柜上,電線的一端掉在蛇身上,可憐這條蛇,它可能只是想進來避避雨,卻不小心絞斷了連接我電燈開關的電線,被電死在這裡。

  爸爸沒有如約來幫我修燈,我只一個不留神,他又趁機溜走了。我不明白,這個家就這麼留不住他嗎?外面的世界對他有那麼大的吸引力嗎?

  黃昏的殘陽落在屋后的池塘里,一群鵝游過來,把僅剩的夕陽盪得粉碎后又高歌着洒然離去,留下一片動蕩不安的金黃水面。我正貪婪地呼吸着廚房裡飄出的濃烈的炒菜香氣,不知什麼原因,前院里變得吵鬧起來。我急忙放下手頭的事情,朝院子里走去。

  我剛到院子里,就被眼前的情景嚇壞了。院子到處都是議論紛紛的鄰居,地上大片大片的血跡一直延伸到爸爸的房間門口,我顧不得心裡的恐懼,慌慌張張地跑向爸爸的房間。

  看着渾身鮮血躺在床上呻吟的爸爸,我用手捂住自己長大的嘴巴,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只有眼淚如斷了線的珠子,拚命地往下掉。

  “讓你安安分分地呆在家裡你不聽,現在弄得一身傷回來,你這是要折磨誰呀?”大伯一邊替爸爸包紮左肩處一道二指寬的傷口一邊埋怨着爸爸。

  “齊盼,你快去請藍醫生過來。”看我傻傻地站在房間里,大伯吩咐道。

  我一下子醒悟過來,轉身就朝藍醫生的診所衝去。藍醫生的診所離我們家很遠,就算是一路跑過去也至少需要二十分鐘。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怎麼會這樣?”我一遍遍地在心裡問自己,腳下一刻也不敢放慢速度,風從耳際呼嘯而過,眼淚一流出來就被風吹乾了。

  藍醫生給爸爸處理傷口的時候,大伯把我支出了爸爸的房間,但我還是透過門縫看到爸爸的左肩、左腿上有很嚴重的刀傷,身上其他地方也滿是傷痕,從爸爸身上脫下來的衣服已經破爛不堪,血跡斑斑。我從來沒見過這麼大的傷口和這麼多的鮮血,沒想到我第一次見識這種血腥場面竟然是在自己最親的人身上。

  “沒什麼大礙,都是皮外傷,不過疤肯定是要留幾個了,就當給他長長記性吧,另外,好好休養,記得及時換藥。”臨走的時候,藍醫生囑咐大伯。

  我送藍醫生到門口,院子里,鄰居們議論紛紛。

  “聽說是在街上茶館里跟別人起了爭執,那邊一個電話叫了十幾個人來圍着齊俊一個人打,連刀子都亮出來了,幸好他大哥及時趕到,勸住了那些人,不然他這條命怕是早就丟在那裡了。”向二公故意壓低了聲音對圍在他周圍的鄰居說,可這些話還是一字不漏地傳進了我耳朵里,我假裝什麼都沒聽到,加快腳步回到廚房裡。

  爸爸受傷的這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很凌亂的夢。夢裡,我們在幫奶奶做壽,屋外,鑼鼓喧天,熱鬧非凡;屋內,爺爺和奶奶穿着大紅的上衣端坐在堂屋正上方,我們這些晚輩挨個去給奶奶拜壽。突然,屋內屋外都安靜下來,一個穿紅衣服的女子從門口進來,跪在爺爺奶奶跟前說著什麼,我豎著耳朵使勁兒地聽,可就是聽不到她在說什麼,說完,她又起身朝門口走去。

  “媽媽,媽媽。”我叫喊着追隨紅衣女子而去。紅衣女子的腳剛一邁出門口就消失不見了,我站在門口流着眼淚大聲喊着:“媽媽,媽媽。”

  我擦乾眼淚,院子里的賓客不見了,我回頭,爺爺奶奶也不見了,所有人都不見了。爸爸渾身是血地躺在奶奶的靈堂前,我衝過去,一邊用力搖晃爸爸的身體一邊大聲叫喊:“爸爸,爸爸,你怎麼了?爸爸。”

  “盼盼。”奶奶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我回頭,奶奶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站在我身後,我認得這身衣服,是奶奶去世的時候大娘親自為她穿上去的。

  “奶奶,你快來看看,爸爸受傷了,你快救救他。”我哭着對奶奶說。

  “你爸爸是咎由自取,我今天來就是帶他走的。”說完,奶奶就來拉躺在我面前的爸爸。

  “奶奶,你不要帶走爸爸,我求求你了,奶奶,不要帶走爸爸。”我抱着渾身是血的爸爸不肯撒手,奶奶用力拉扯着爸爸的右胳膊。

  “老頭子,還不快來幫忙。”奶奶一邊和我拉車,一邊生氣地吼道。

  這時,爺爺又突然出現在我面前,幫着奶奶一起跟我搶爸爸。爺爺拉起我的手臂一甩,我一下子被甩出好遠,然後眼睜睜看着他們把爸爸帶走了。

  我站起來,發現自己身處一處峽谷之中,周圍一片漆黑,我環顧四周,兩側的岩壁高不見頂。我沿着峽谷一直走一直走,不知道被什麼東西絆了一跤,從夢中過來。

  醒來的我全身都是冷汗,濕淋淋的衣服上沒有一個地方是乾的。想起剛剛的夢境,起身走向爸爸的房間,我輕輕推開爸爸房間的門,聽到爸爸均勻的呼吸聲,才鬆了口氣。正欲關上門折回自己的房間,床上傳來模糊的聲音,“都解決了,我回來了,我不走了。”似夢囈。我忍住眼淚回到自己房間,換了件衣服繼續睡覺,可是這次卻怎麼也睡不着。

  爸爸不在家的時候,我經常都悄悄進入他的房間,躺躺他的床,摸摸他的被子和衣服,每次那樣做的時候,我心裡都忐忑不安,我怕他突然出現在我身後,大聲質問我:“你在做什麼?”多好啊,現在,每天晚上爸爸的房間里都會溢出溫暖的燈光,再不似以前那麼漆黑,那麼清冷,雖然不能再那麼頻繁地出入爸爸的房間,但是能夠每天透過門縫看到房間里的人和燈光也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爸爸受傷的這些日子是我有記憶以來他在家待得時間最長的一次,這段時間,爸爸對我的態度也溫和了許多,這突如其來的溫柔讓我以為,我的爸爸回來了。可是,他是真的回來了嗎?我不敢問他。

  文/凌江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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