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父親（3+1）

　　我趕到家的時候，父親躺在堂前的床上已有二十多天了。父親睡的這個房子還是太爺那時候徹的磚木房，光線灰暗，有閣樓，母親睡閣上。父親睡的這張床其實也不是真正意義的床，只是一條長長寬寬的硬板凳，這條板凳七八十公分寬近兩米長，我一直也沒問過這板凳古時是拿來做什麼用的，父親老了的時候一直睡在這張“床”上！

　　父親已是瘦骨嶙峋，兩眼灰濛濛要吃力地辨認來看他的人，“上海回來啦…”大家對父親說，父親看到了我很是高興！看他神態還行，聲音如鍾，我開玩笑跟他說：可能白崇禧將軍要招您去打仗羅。父親笑笑不語…

　　聽大姐說，父親很想去一次大醫院，父親還說他一輩子都沒去過大醫院，就這麼走了心有不甘！父親期盼我回家很大部分的原因就是要我在要不要送他去大醫院這件事上，在兄弟之間做個決斷。父親所能想象的所謂大醫院也就是縣城的醫院，我知道父親也就是我在縣城讀書時去過幾回縣城，後來肯定就再也沒去過了。去大醫院得花錢，所以家裡的兄弟又會糾纏不清啦，大凡牽扯到要為父母出點錢什麼的就會支支吾吾，心不甘情不願也。對於祖上的東西倒是能多佔點就多佔點，前幾年家裡兩兄弟為供父母燒飯的柴火也會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父親在世時在兄弟們爭奪那點可憐的家產時總是不管不問，或者保持沉默，任由老大翻來覆去…父親說：反正搞來搞去都還在自家裡！我不太參與這些爭吵，但是家裡這些不和諧的音符曾影響了我的人生，影響了我的整個讀書年代！

　　兄弟們說，現在都二十多天了，送到醫院怕也沒什麼用了。萬一在送去醫院的路上離世就太不吉利，太對不起父親了！不送醫院的理由似乎很充分，但大家內心其實還是在乎那點錢。說實話我也糾結了，父親很是希望我拍板送他去醫院，他明白除了我其他的幾個兒子怕是沒有這個能力了。其實我的日子過得也艱難，如果父親沒那麼老送醫院診療所有費用我一個人扛了那是沒有什麼好猶豫。畢竟八十多了，人老終究要離去…去醫院象我父親這種情況也就掛掛藥水，我就這麼想着矛盾着，最終沒有決然把父親送去醫院…後來請村裡的醫生為父親掛了幾天營養葯，父親說，別浪費錢了，沒用的，他好不了！我唯有日夜陪他身邊服侍，喂點水，護理他大小便…父親虛弱得不能起身，但意識卻還相當清楚。誰來看過他，誰還沒來他都知道。父親也愛面子，生前也自我感覺在村子里也是響噹噹的，同宗的族親幾乎每家都有人來看望他，我想父親這個時候心裡是很安慰的。

　　我有個比較楞的二姐夫遠在寧波打工，因為很遲才來，到了父親床前，被父親披頭痛罵：“真不懂事，你在外面能賺一萬一天？！”

　　宗情族情親情父親看得很重！他可能更希望我們兄弟幾個興旺發達，那樣他在親戚在村人面前說起話來就更響了！

　　彌留之際父親沒交代我們什麼，只是說對不起我們，沒幫我們做點什麼…心裡話我也因某些事抱怨過父親，也曾感覺跟父親在感情上有點疏遠。後來懂了點事就會想：我又為父親做了點什麼呢？

　　日夜陪護在父親身邊，但見幾個嫂子幾無來有問候，我老婆遠在廣西也未盡過一天孝道…最後的日子裡父親有時想掙扎地起身想自己小便，父親是一個很倔強的人，他可能想真不願就這樣永遠倒下去…不服氣！不認輸！他多麼想再爬起來去“前坦”“后坦”“水口廟”跟鄉親吹吹牛，跟年輕的再摸幾圈麻將啊！

　　我們也想也許過幾天父親會奇迹般地好起來，最後幾天父親還催我回桂林說別耽誤了我的事。那個上午我實在有點困，餵了父親兩口水，父親吃力地舉起一個手又用另一個手的手指點點手腕…嘴裡啊啊想要表達什麼，我不解其意，並沒多在意。喂完水轉身跟母親說讓母親看一會兒，就上樓準備睡一會兒。剛到樓上母親就叫我趕快下去說父親好象不對勁…我疾步下樓，但見父親還張着嘴人已沒了動靜，沒了脈搏…就這麼走了…走時身邊沒有一個親人！

　　後來回想父親的那個動作可能是想說要醫生去救他。我終究沒滿足父親想去大醫院的願望，父親是帶着遺憾走的。都說“子欲孝而親不待”我們是親欲待而子不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