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之時寫給母親

　　農曆的四月二十六是我三十七歲的生日。人都說，孩兒的生日，娘的苦日。三十七年前，不知其一那個還是風華正茂的女子，是忍受着怎麼樣的痛苦，把我帶到了這個世界。當了母親，才更能體會母親。很久以來，我就想記下對母親的點點感恩，卻一直拖到現在。我想，也許這是一個更好的機會吧。

　　娘是姥姥四十幾歲上才生的一個意外，那時大舅都要結婚了。娘小時候就有癆病，其實現在看來，她嘴裡所說的這病，應該是哮喘。娘說，想來當時姥姥生下她並不待見，不知怎麼弄得落下的病。不過，自娘記事之後，日子卻是幸福快樂的，舅舅們都結婚另過，她跟着姥姥姥爺，人口少，在那個災荒的年代，卻沒怎麼挨餓，現在說來，真是夠幸運的了。

　　二十二歲上，她嫁給了爸。爸的大號叫之孝，生活中他也的確是孝字當先。不過不幸的是，我的爺爺卻是個性格粗暴蠻不講理的人。婚後的母親並不幸福，有一次她回娘家的功夫，嫁妝被爺爺砸得稀里嘩啦，原因只是父親說了一句不太順他心的話。母親回來后，他又逼著兒子兒媳離婚。受過嚴厲家教的年輕的母親怕姥姥姥爺跟着操心，哭了三天三夜，難了三天三夜，餓了三天三夜，於是早就好了得哮喘再次複發，而且被這病折磨了她的下半輩子。

　　常年生活在恐懼與暴力的陰影下，奶奶被嚇出了精神病，（應該是現代醫學上所說的抑鬱症吧）然後扔下當時只有六七歲的老姑自殺了。爺爺是不會照顧孩子的，他也沒有耐心去照顧那個像小貓一樣的女兒，於是母親把她接了過來，一養就養了十幾年，直到送她上了婚車。

　　我還有兩個沒有成家的叔，雖然爺爺對爸爸非打既罵，對娘也是橫挑鼻子豎挑眼的，但娘還是毅然挑起了兩個小叔子的生活重擔，像一位母親那樣，去照顧他們，幫他們蓋房，幫他們說媳婦，三叔結婚的時候我已經記事了，新媳婦進了門，娘的嗓子已經啞得說不出一句話了。期間的操勞可見一斑了。

　　農村的生活是艱苦的，在我的記憶里，每天黎明，都會被母親的咳嗽吵醒，她蜷曲着身子，趴在床上，頭頂着枕頭，一聲一聲連續不斷的咳嗽撕扯着你的心。但這樣也不能耽誤了白天下地幹活。那時家裡種了很多的棉花，從一開春下種，到夏天無數遍的打叉、打葯、捉蟲，直至秋天的採摘，沒有一天不佔在地里，沒完沒了的活，沒完沒了的咳嗽。爸爸是個很詼諧的人，他常和娘開玩笑說，你要努力活着呀，把我這幾個孩子帶大了，我就不怕了。爺爺對別人說我娘，就她那樣的，活得過我嗎？我可不指望我老了她侍候。於是，小時候，我經常被要失去母親的陰影包圍着，想來小妹也是這樣子，我記得上師範時，小妹寫信曾訴說她的擔心，讓我在外面給母親帶些好葯回來。

　　就是在這種情況下，小小年紀的我承擔了家裡的大部分家務。我幾歲就會擀餃子皮，十來歲就會擀麵條，就能獨自蒸熟饅頭。我小時候是怕曬，怕下地幹活，所以我總是提前回家竭盡全力地把飯做得可口一些，而且一點也不怕麻煩。為得是讓娘能吃得多些，長得胖些，活得長些。

　　有時候你不得不驚嘆人的生命力的頑強，也要感嘆人生的無常。

　　一向強健的爺爺卻病倒了，他有老腿病，癱在炕上動不得。他和二兒媳婦早就打得不說話，他最鐘意的三兒媳婦卻在他最需要人的時候把他推了出來。爸爸把他接到家裡，娘就每天給他端屎端尿，還得用着着火的酒給他搓腿。好些之後，爸爸聽說氣功可以治病，就給他買來錄音機，送他去學氣功。不過他一有好轉，就又到三叔家裡去幹活，病了后就又被攆了出來，在我家養好病之後再去三叔家，就這樣來來回回，一共三次，最後突發疾病，走了。

　　如果不是我親身經歷，我也不能相信世上還有這樣的人，這樣的事存在。但事實就是這樣，媽媽一次次包裹起傷痕纍纍的心，擔起她本應該擔的，也可以不擔負的責任。在她的身上看不到一絲的怨恨，她疾病纏身，又屢遭不公平待遇，卻從來沒有逃避過，委屈過。她的善良，忍耐是我一生永難企及的楷模！

　　熬過了那些艱苦的歲月，母親的狀況卻越來越好。今年母親六十歲了，雖然每天還是要吃藥，但她的哮喘卻減輕了許多，很少聽到她咳嗽了，只是偶爾忘記了吃藥會氣喘。她現在總是一臉的幸福，經常會念叨，人家算卦的說我老來福，能活八十多歲呢！娘，當你說這話的時候，你知道我心頭的幸福是怎樣的隨你而蕩漾開來嗎？

　　兒女們都大了，有了各自的生活，你又開始了新的忙碌。村裡的人都叫你送子觀音，你喜歡孩子是出了名的。我哥家兩男一女，小妹家兩女一男，還有我家的這個寶貝都是她一手帶大的，他們彼此之間差兩三歲，抱大了這個就是那個。你常滿懷憧憬地說，要是能給夢彬（我大侄）和董言（我兒子）家看起孩子來那才好呢。

　　結了婚，有了自己的孩子，對母親的愛有更多的體會。我生兒子的時候，不想突發妊娠子癇，抽搐，嘔吐，昏厥，把哥這樣的大男人嚇得大哭。送到醫院裡，還是時而清醒時而昏迷了好幾天。婆家大哥在醫院工作，他一次一次地和娘商量，到底應該怎麼辦，當時才八個多月，離預產期還有一個月，但孩子不生，大人隨時都有危險。但到底是剖腹產還是催生，誰也拿不定個主意。在那些個日子裡，我不知道母親是受着怎麼樣的煎熬。她日夜不休的守護着她的女兒，誰也不能替換她。

　　後來我的病情逐步穩定，兒子也順利地出生了。

　　後來醫生說，一百個妊高症里，才會有一個這麼厲害的。真是命大呢。當時村裡盛傳我生孩子時死了。唉，這樣說來，我也算是兩世為人了。

　　之後我發現了娘抽了幾十年的煙突然戒了。凡是抽煙的人都知道這是多麼難的事，娘怎麼能說斷就斷得了呢？我問了她幾次，她才說，她在我住院時許下願，如果上天不收回她的女兒，她就把煙戒了。寫到這兒，我再次忍不住淚如雨下！娘啊，這世上還有誰會為我許下如此宏願！

　　兒子出生了，娘就替我擔負起了看護的責任。那時候，侄子也還小，一到農忙時，她就星期一早上趕過來，星期五我一放學就趕回家。就這樣兩頭的忙。兒子一周多后，她又把他帶回家，一直看護到三周多上了幼兒園。沒黑沒白地帶着一個孩子是件多辛苦的事啊，卻從來不曾聽她說過，她只說她的外孫多麼的好，聽話，懂事。直到現在兒子還和她一起睡，洗澡搓背他不讓我進門，卻叫姥姥去幫忙！娘老說這孩子善良，細心，半夜裡聽見姥姥咳嗽，他也會忽地坐起來給她捶背。祖孫倆的感情之深也是讓我這個當媽的所嫉妒的。

　　後來因為一些事，我也受了些波折，身體受到病痛的折磨。娘的心疼是從不帶着語言上的，但她常一宿一宿的睡不着覺，為我擔心。我還記得那次我卧床休息，頭髮膩得受不了，她和老公幫我洗頭，一個使勁抬着我的脖子，一個洗。那個溫馨幸福的畫面永遠定格在我的記憶里。

　　這一年我下鄉支教，娘便基本上住在我家了。她又為我肩負起了幾乎全部的家庭事務。說來慚愧，我近一年沒有起來做過早飯，午飯晚飯我也只是偶爾打個下手。娘還老拿自己的錢給孩子批冰糕買西瓜，有時還要給我添補生活！

　　我現在倒被慣得遊手好閒了起來。

　　我不知道應該怎麼去報答我的母親！我不長管長多大，她不管變多老，我總認為她是我的守護神。

　　她是一個善良，勤勞，忍耐，而又充滿了生活的智慧的女人。她頑強地延續自己生命之火的同時，也散發著自己的愛的光芒。無私的，默默的，含蓄的溫暖着身邊的親人。

　　她永遠是我一生難以企及的愛的範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