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愛無疆

　　父歲月如梭。

　　如今，父親墓旁的小樹已經長成為一棵挺拔的大樹。那個初春的晚上，他躺在冰涼的地上靜靜地睡著了。他短暫的一生從此畫上了休止符！屈指數來，父親離開我們已有十九個春秋了。

　　孩提時代的父親長得惹人喜愛。可是當時正值飢餓的年代，家人遂無奈地要將他送人。最終還是心慈的奶奶哭着將他搶了回來。這註定了他那命運多舛的一生！

　　在我的印象中，母親是一個體質羸弱、多病的人。父親終日裡帶着她東奔西走，到處求醫。後來由於家境每況愈下，母親的病便愈加地嚴重。在我十歲那年，母親遂拋下了我們父子四人，撒手人寰。父親抱住母親的身體哭泣着許久。當時妹妹年僅五歲，腿部殘疾的弟弟也才八歲。生活的重擔一下子全壓在父親的肩上。於是他既當爸又當媽地拉扯着我們三人煎熬着，其中的苦楚別人是無法想象的。

　　但是災難還是接踵而來。沒過三年，可憐的弟弟因傷口嚴重感染，昏迷不醒，醫治無效。翌天清晨，父親趴在弟弟瘦小的身體旁哭泣着，摟着弟弟的頭，不住地呼喊着他的名字，悲慟欲絕。可是年幼的弟弟還是永遠地離開了我們。在不到六年的時間裡，父親經歷了太多太多的磨難。弟弟的離去霎時擊潰了他的神經。他那結實的身體也瞬間垮掉了。不久父親便病倒了，卧床不起。最終還是親戚們花錢請醫生為他看了病，他的病情才有所好轉，又艱難地挺了過來。但是他的身體從此落下了病根。隨着歲月的遷移，病魔正一步一步地侵蝕着父親的身體。我們經常聽到半夜裡他那被病痛折磨的呻吟聲。一次，病重的他帶領着我們在田間拔草。由於身材過於浮腫，他竟彎不下腰來，遂只好雙腿跪倒在泥里挪動着。偌大的田地里留下了一行行深深的印跡。或許這正是他生活的真實寫照！

　　儘管生活極其艱難，父親也從未讓我們間斷過學業。因為在他的心目中，我和妹妹才是他最大的希望。1991年我參加中考，考上了師範學校。按照當時鄉親們的說法，我可謂是跳出了龍門！父親着實興奮了好一陣子。但是憂慮也隨之而來，一筆不菲的學費竟成了最大的難題。父親遂只好拖着虛弱的身體再三央求親戚們，終於湊齊了學費。我去學校報到的那天早晨，父親費力地從床上爬了起來，陪着我一直走到車站。一路上他走走停停，不時大口地喘着粗氣。儘管這樣，他還是堅持着送我到了學校。辦好入學手續后，我們一同來到了宿舍。路上，我清晰地看見父親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久違的笑容。望着他蹣跚離去的身影，我的鼻尖不由得一陣發酸。回到家后，父親遂只好無奈地讓妹妹中止了學業。妹妹自幼便十分聰明，學習成績一向極其優秀。為了能夠讓妹妹繼續學習，她的老師曾三番五次上門拜訪父親。妹妹也曾暗地裡幾度落淚。望着她那紅腫的眼睛，父親時常潸然淚下，其中的滋味恐怕只有他自己一個人能夠體味。（後來參加工作后，我的同事還時常跟我提及此事，為妹妹的境遇而惋惜不已。）這些情況我是無從知曉的。因為當時的我正徜徉在一片嶄新的世界里，根本不曾理會他們生活的困境。也許是我不忍心看見父親凄慘的模樣，我害怕回家，以至於父親多次在夢中喚着我的乳名。那年春節期間，我終於回到闊別已久的家。當時卧在床上的父親一見到我，連忙掙扎着坐了起來，不停地噓寒問暖。我嗔怪他啰嗦！他卻滿不在意，一個勁地直朝我微笑。沒過幾天，便是除夕。他居然能夠下床來，高興地為我們張羅了一頓可口的年夜飯。誰曾料到，這竟然是我們與父親度過的最後一個春節。

　　新學期開學后，我重新回到了學校。一日，堂姐夫匆匆地跑到學校告訴我：父親他已經走了。一聽到噩耗，我當時懵住了，腦中一片空白。就在前一天晚上，行動不便的他起來上完廁所后，竟然爬不上床去。平常總是妹妹扶他上床的。不巧，妹妹的手剛被水燙傷了，折騰了好久才睡着。父親不忍心喚醒她，便吃力地拖過棉絮倒在地上睡著了。次日凌晨，年幼的妹妹才發現了他。那天晚上我為父親擦洗身體時，發現他的眼睛一直睜着。姑媽含淚合上了他的雙眼。安葬了父親后，妹妹竟拿出了他的遺囑。此時才明白父親發覺自己將不久於人世，特意一字一頓地口述，讓妹妹幫他立下了遺囑。在遺囑中，父親再三乞求伯父們要想方設法照顧好我和妹妹，千萬不能讓我荒廢學業。原來父親臨終前，念念不忘還是他一雙兒女啊！可是他含辛茹苦養大的我卻何曾將他放在心上，以至於未能見到他最後一面。我的確有愧於父親啊！

　　失去父親以後，我和妹妹的天空頓時塌陷了下來。我們便成了寄居在別人家屋檐下的燕子，到處流浪。此後，我們才真正認識到父親的難能可貴：父親彷彿一把大傘，努力地撐起了一方天地，為子女們遮風避雨，儘管他的力量是那麼的微弱。如果沒有他至死不渝的呵護，我人生的犁鏵不會如此鋒利；我的人生軌跡將會重新更改。久久佇立於他的墓前，已為人父的我終於讀懂了父親！父親大人，安息吧！願您在天堂里能與母親、弟弟團聚，重享天倫之樂！

　　父愛無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