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回故園

　　離別家鄉已有十五年了。

　　就如同每一個漂流在外的遊子一樣，身處在異地他鄉的我，一邊經歷着成功與歡笑，一邊收穫着失敗與淚水。在默誦了十五次“獨在異鄉為異客，每逢佳節倍思親”之後，卻也不知不覺，由心底慢慢滋生出了一種極細微的、極獨特的情絲，就象一根被弄亂了的風箏線，理不順又扯不斷，這， 便是思鄉之情了。而這種情愫並未因為越來越適應異鄉的繁華與舒適而淡漠，也未敢因為故鄉的偏遠和渺小而稍有忘懷，反而越來越濃烈綿長了。以前的一幕幕，就如同一幅幅珍貴的銅版畫，被鑲刻在記憶的最深處。

　　然而，卻越來越發現，最令我難以忘懷的，當屬故鄉老房子的那一片小花園，那是我十八歲以前一直生活居住的地方。這十幾年來，已記不起到底有多少次夢到了它！這才知道，什麼才叫做魂牽夢縈！能夠當這一稱謂的，唯有故鄉！

　　在小時候的記憶里，由於父母都是愛花之人，家中從未缺少過各種鮮花的陪伴。後來當我上中學的時候，我們全家搬到了一座帶有一個大院子的房子里，勤勞的父親便開闢出這一片承載了全家人無數歡樂的小花園，並且由他一手打理並且搭理得非常出色。

　　雖然砌出的園子不是很大，可父親還是弄來了各種花籽，分佈播種開來。當長出來一看，真是錯落有致，顏色各異，着實讓人讚歎！ 園子的外圍種的是一簇簇低矮的紫色粉色紅色的不知名的小花，團團簇簇開得很是繁盛；往裡是略高的煙粉豆，還有紅白兩種顏色的少數梅穿插其中；父親每年都會種他最愛的大麗花，能開出大朵大朵的如碗口般大的淺粉的或艷粉色的花，花瓣層層疊疊如菊狀；而我尤愛的是那一棵棵驕傲佇立着的美人蕉，每當雨夜時在我的窗下搖曳婆娑着，有時忽然一抬頭就被它嚇了一跳，還以為進來了夜行人。或是當我凝神沉思時，又覺得那是一個身姿曼妙的少女在歡快地舞者，而在陽光下，她就盡情伸展着她的寬大的葉子像是很歡喜又換上了一身乾淨的綠色衣裙，卻不知在何時，從舒捲的葉子中間悄悄吐出一串嬌嫩的、鮮紅的或嬌黃的花來，真是讓人愛極了她！

　　此外父親還種了黃白兩色的菊花，當夏過秋至，其它的花期已過，菊花便開始欣然綻放了。再加上院牆四周種的向日葵（父親說因為它高，既可防賊入牆，又可看花，花謝了還可結出香噴噴的瓜子，所以每年都沿着院牆四周密密地種上一圈）。

　　所以我家秋天的院子呈現的是一片黃燦燦的金黃色，而每年的夏天更是繁花似錦，常惹得院外經過的行人駐足觀望，還經常有上門討要花籽的鄰居或是過路人，父親也都樂於一一奉送。在父親的熏陶下，我也逐漸愛上了這些美麗的精靈，開始幫着每日給花澆水除草。自從有了這個小花園，全家人每天下班或是放學后都要在院中留連好一陣才會回房，吃過晚飯後再來到院中賞花納涼，日子就在花花草草的陪伴中幸福地溜走。

　　園中另一處美麗的風景，則是那一片片綠葉披掛攀枝爬蔓的葡萄藤，和藤上垂掛着的沉甸甸的葡萄串。眼看着它們從小變大由綠到紫變得成熟誘人起來，每一顆葡萄粒都閃現出紫水晶般晶瑩剔透的光澤，我甚至想把它們一顆顆用線串起來戴在脖子上才過癮。而從我和哥哥瞪大的眼睛里射出來的光芒一點也不遜色於紫水晶，恨不能馬上摘下一串送進嘴巴，去品嘗它們甘甜多汁的美味。父親雖然告誡我們說葡萄雖然變紫了但並沒有真正成熟，但我們每年都沒有經受住最先變紫的那串紫水晶的誘惑，而把腦子裡的想法最終付諸於行動，當然是趁大人不注意的時候，果然偷到嘴裡的不是滿嘴的苦就是酸得掉了牙的澀。後來終於等到下了一場秋霜，父親終於說可以了，我們終於迎來了豐收的時刻。這以後每逢家中再有親友來，父親就會讓我拿一把小剪刀，剪下幾串來給大家品嘗，於是一串串紫水晶便幻化為一串串歡樂的笑聲······

　　不知疲倦的父親還在院中一角分別種了兩棵蘋果樹。我親眼看着父親把種子埋進土裡，然後的日子裡，就是澆水抽芽、長高長大，葉子越來越密。剛開始那兩年，我根本沒把這兩棵只會長滿綠葉子的傢伙放在眼裡，只有父親想着按時給它們澆水，默默地照顧着它們，它們也一直在默默地活着。終於又一年，它倆居然開始神氣地掛滿了一身的果子，揚眉吐氣地站在院中，似乎在向我炫耀哩！也不由得令我嘖嘖稱奇，從此對它們刮目相看了。可是父親每隔一兩年，就會把剛結出的蘋果剪掉一部分，我不明白，很是可惜那些被剪掉的蘋果，父親笑着告訴我說，這樣明年就會結出更多更大的蘋果了。

　　瞧，造物主是多麼的偉大，居然造就出這麼多可愛的生靈來陪伴我們，我們人類才不至於寂寞。大自然又是多麼的美妙，時刻在用它的方式來告訴我們生活的真諦：原來要想收穫美麗就要付出愛心；原來要想得到的更多就要先懂得捨棄；原來葡萄非經寒霜才能甘甜，就像一個人非經磨折才能成長，非經千錘百鍊才能成鋼！

　　每一粒小小的種子都是一個可愛的靈魂，只要將它們深埋於泥土之中，只要給予它們足夠的水和陽光，它們就會毫無保留地回報我們以美麗的花朵，甜美的果實。現在想來，竟覺得種子比人更可愛了。有些人，雖然對他們毫無保留地付出了真誠和希望，收穫的卻只有傷痛和失望。而種子給予人類的回報竟是比人類自身來得更加忠誠。這種親手播種所收穫的快樂，沒有親身經歷的人是無法真正體會到的。

　　如今，父親已不在了，老房子也已幾異其主。前幾年回去時，聽說現在園中已無人栽花了，那些葡萄樹也因無人精心打理早已不復存在了。唯有那兩棵蘋果樹依然在默默地、年復一年地結着果實，而且越發豐碩了。

　　啊！多少次又多少次，我又於夢中重見到父親！父親還是那樣在默默地辛勤地照顧着小花園，而小花園也一如往日那般美麗斑斕！心中在想，或許應該回去了，或許應該把我們的老房子重新買回來，再讓它恢復往日的模樣，當然這次將會由我來照料，然後，等着父親再來入夢，再來看看我們的小花園！

　　心中常會憶起一首老歌：年復一年，夢回故鄉，天邊的你在身旁。把那滄桑，珍藏在行囊，獨自在路上忘掉憂傷······

　　輕塵。寫於201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