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快樂

　　___寫於2013年父親節

　　假如不是不在身邊的兒子的一條信息——父親節快樂，我忘了今天是父親節，正與兒子的媽媽在看電視“中國乒乓球公開賽”。

　　周末與妻在家，本來日子安寧、平淡、閑適。

　　兒子的五個字信息，讓我快樂。看信息時，妻在收拾碗筷，我說兒子發信息說父親節快樂。妻笑了。妻說兒子不回來嗎，我說我在發信息呢。妻說，中午兒子沒睡覺嗎。兒子答覆：連續上課。我答覆：好。我與媽媽在家。

　　兒子沒再答覆。我不知兒子看到我的信息，想到了什麼、是否快樂。

　　妻終於坐下來，陪我“喝茶”——我泡茶，自己喝，她只是坐旁邊看着電視——轉檯電影台《金陵十三釵》，鏡頭裡日子兵輪姦中國女孩，繼續轉檯：廣州影視台《真情追蹤》。妻突然說，那你不打電話給老爸。我說，此時，爸爸正午睡呢。說話的瞬間，我打開電腦，開始敲打這些文字。

　　我老爸，一輩子，中午必準時午休。任何人都不能影響、打擾他，否則必被罵。鄉里鄉親都笑說：父親的作息時間，一輩子都如學校的上課作息時間表。

　　印象中的父親，我離開家鄉讀大學前，很少看到他笑。那時，很少在家裡感受到快樂。我甚至很怕父親。

　　高中畢業連續三年的磨難，我開始理解父親並感到愧疚。身為家中老大，暗中使勁總想考上大學去改變命運、改變家庭——總想讓父母快樂些。

　　考上大學好專業，家中門庭若市。我感受到了父親一輩子從未有過的快樂。甚至，驕傲。

　　我也很快樂，但是心酸——父親說為我勒緊褲帶供我四年學費生活費。

　　每個假期，我均回家。父親對我讀的什麼、校園、城市等的各種“見聞錄”且聽且應付，他總說到學費的湊集。

　　工作的第一份工資，我全寄給父母……每逢過年放假回家，我都會說說自己的公司、工作。父親每次聽完都會說：你得向爸爸學習。他的意思是，學習他的做人——父親一輩子善良、本分、大方。接着，他必說錢。

　　工作這麼多年，我幾乎傾其所有給到父母——家裡，只留基本生活費。時至今日，都是如此做。父母一輩子缺錢，生活簡樸。老爸除了閑來打打麻將，無任何不良習慣。那年我說我邊幫忙還債，爸你邊打麻將？爸說我是因為債務，不放鬆可能受不了這種壓力。我理解並支持。

　　父親的債務，從供我讀大學至後來家中建房。我有責任義務幫父親減壓。

　　好長好長時間，我回家父親每次都跟我談錢——家中費用及債務。後來有時曾想父親也太不近人情太不懂心疼兒子我了。可我不敢怨，只會傾其所有……我深知父親。深知缺錢過日子之苦。我寧肯苦自己。

　　那年過年，父親說：無債一身輕。父親的語氣、笑容，我很震動。我知道我做到了。我想做得更好。

　　可，人生、生活，是不可預知的。不如意是組成部分。

　　有一天，在大城市、大公司生活工作的我，也出現了身無分文的窘境……爸爸多次在電話里厲聲斥責。我委屈萬分多次掛斷其電話。那年，我自己有個家，老婆沒工作，兒子讀小學。

　　在家坐了近一年，過年我沒像往年一樣回家，只派兒子回去。

　　一年後，身無分文的我決定改行當老師，第一學期，每月2999元。

　　過年回家，父親見到我，黑着臉厲聲說：我們全南澳都不相信你離開服務了十四年的廣東省紡集團，一分錢賠償金都沒有！

　　父親不相信我沒錢——此前，我母親曾經偷偷給我寄2000元、奶奶託人給我1000元。不知父親是否知道。

　　在家坐沒出去工作的一年，所有在廣州的好友們，都擔心我哪一天想不開跳樓什麼的——在他們眼裡，我曾經很風光有錢大方，而今天身無分文。他們中只有部分知道，我沒錢跟我從來不考慮自己小家庭、有錢就給到老家有關。

　　而父親“不管我死活”的斥責，我幾乎崩潰……因為，父親的不信任。

　　知兒莫如父母。可有時一位父親真的並未必知兒。那一刻，我恨死了父親——從我工作至今，每次回家，都是錢錢錢……除了跟我談錢還是談錢……要我向你學習？學習什麼？那年我從金邊回到家，見到我第一句話也是問：這次你帶了多少錢回來？我們家欠人家的多少多少……我說我能帶的都帶回來了。那時，一歲的兒子就與妻在南澳，而被曬得黑瘦的我，見到的半年前我出國前白白胖胖靚仔，重病初愈今瘦骨如材。心在流着血、淚往肚裡吞的我從包里、口袋裡掏出了一疊疊人民幣和美金給了父親。父親滿意地走開去打麻將。大年三十的團年飯，看得出父親是快樂的。當晚，我與半年不見的妻抱着可憐兒子痛哭一晚……

　　父親從不知道。

　　多年後，我自己選擇離開省紡，不要公司一分錢賠償。省紡集團培養了我，分了我一套大房子，我自己因為家庭原因，儘管高層所有領導勸我不走或者等公司炒你，以便得到十幾萬賠償。可是，我不，我跟領導講：“廣東省紡沒有欠楊澤利的。我自己辭職。不要集團一分錢。”我的師傅流淚了：“澤利啊……你這些年對公司對家庭……你怎麼那麼傻啊……”

　　在家一年，工作十四年，從未有過積蓄的我很快沒錢……讀小學的兒子曾經懂得買五元飯盒給我自己用五元買五塊快食麵分五頓吃。

　　而當我一年後重新回來探望親人時，父親竟不相信我沒有錢！！！

　　我傷心欲絕。奶奶、母親，一輩子疼我教我的兩位女性、老人，她們心疼、寧肯節省自己也要接濟不爭氣的孫子、兒子——我負罪。

　　父親，心硬如鐵。我傷心。

　　此時的我，心力交瘁傷痕纍纍，回家過年是想盡責盡孝。我只需父親的一句寬慰：兒子，是男人就站起來、堅挺起來！像媽媽說的“沒錢就去賺。兒子你是有本事的人。”那麼，父親，你就是一位更加偉大的父親。可是，沒錢，你只有斥責……兒子幾乎倒下去了，你卻不知。

　　誰說知兒莫如父。我說，世上，只有“知兒莫如母”。——那年，母親第一次來廣州見准媳婦，看到的回家鄉從來風光、大方的大兒子家中全用的舊盤盤罐罐……母親輕聲說：澤利啊，媽知道從你工作至今難為你了……都是家庭的拖累……你看看你同事、下屬們的家，哪個不是都很好的傢具……母親幾乎哭泣起來。我笑着摟着母親說，媽，沒事啊，我還年輕、公司效益好着呢……這一次回家，母親回到家鄉逢人就說，“廣州沒東西買”——我慈愛的媽媽不捨得兒子我給她花的每一分錢。

　　窮慣了人，有錢才能快樂。窮慣了的還多讀點書，沒錢也能快樂。比如，父親節時收到兒子信息后給父親寫篇文章。還比如，晴天、大雨時；花開、花落時.....再比如，遠方的親人安然無恙，沒來個告急電話......再再比如，沒錢的老師突然接到往屆學生來訪的信息，一個下午的久別後暢談——南島主昨天下午就接待了07國商的幾位哥們島民。笑說當年宿舍之惡搞、憧憬未來之美好。錢、忙於賺錢，何來這種快樂。以及快樂碰撞出的對於下一步工作的火花、靈感。

　　生活，會自己長出來。快樂，只是一種心裡感覺。 快樂可以建立在錢之上，也可以不。錢只是服務於快樂。錢多錢少會影響到、有損快樂。 那就看你自己了。

　　今天，父親節，我也已是一位十八歲男兒的父親。

　　此時，沒有母親作伴的我父親孤單地在午睡。

　　他的兒子在收到他的兒子的兒子父親節祝福后，敲出這些文字，而沒有打電話。

　　他的兒子只要，遠方的父親每天都能繼續準時開飯、準時入睡、準時去打麻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