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悼慈母

手機:M版  分類:傷感散文  編輯:得得9

  2013年公曆10月28日午夜12時(陰曆9月24日子時)母親不幸因肺癌而溘然長逝。噩耗傳來,悲痛欲絕,淚下如雨。

  母親的一生是樸素的一生,是勤儉的一生,是慈愛的一生,是光榮的一生,但同時也是痛苦與飽受磨難的一生。

  母親生於1950年陰曆8月7日子時,享年63歲有奇。

  母親出生在一個貧窮的農民家庭。母親是外爺家出生的第一個孩子。外爺是個封建思想極端濃厚的農民,重男輕女。所以母親一出生就不被喜歡。母親五歲時就被要求去砍柴、割草、放牛,還要去參加當時各隊組織的社員大會。開會地點離母親家有三里地。外爺家住山下,開會在山上,當時地廣人稀,母親小小的身影就這樣在夜晚的霧靄中蹣跚於崎嶇而泥濘的山路上。從那時起,媽媽就以她那弱小的身軀為這個貧窮的家撐起一方天地。

  外婆是個生性懦弱的中國傳統女人,所有事情皆由外爺說了算,只知道默默無聞地幹活。外爺當時是個木匠,在外面能掙點錢,同時也經常能改善自己的生活。但他掙的錢從來沒有給家裡用過,都在外面喝點酒,抽點煙給用完了。母親有兩個弟弟,兩個妹妹,另外還夭折了兩個子女。這麼一大家子人,全靠我的母親與外婆維持,其艱幸可想而知。而且所有好的東西都緊着給家中的男孩子吃。在那個時候,母親能一年吃一次帶油的飯就比過年還幸福了。就算這樣,母親還經常被外爺打罵。母親在世時多次給我說,在她十一二歲的時候,外爺不知為何打了她,外爺隨手拿起一把刀就朝母親頭上砸去,當時頭上就出現一條大口子,血流如注,當時家裡沒有給她做任何處理,媽媽只是從灶房抓了一把柴灰抹在頭上,含着淚,冒着寒風,踩着冰雪泥濘的小路去開會。媽媽說,自此之後,她的頭就一直昏疼,晚年愈盛。

  母親15歲就被嫁給我的父親。父親一家原住四川南部新政,1965年應國家號召遷徙至四川蒼溪縣歧坪區文林鄉。我母親嫁入父親家時,家裡有我的奶奶、爺爺、我父親及兩個叔父。我奶奶從小纏腳,走路都很困難,無法勞動。我爺爺是我的后爺爺,是個煙鬼,靠理髮掙點小錢,但因長期抽煙,有嚴重的肺病,掙的錢還不夠抽煙與吃藥。當時我的兩個叔父,是後來這個爺爺所生,一個10歲,一個6歲,而且是男孩子,極為寶貝。我父親身材矮小,歷來體質單薄,這樣,全家6口人的生活又壓在我母親15歲稚嫩的肩膀上。

  1965年遷到蒼溪時,農村土改早已完成。母親一家房無一間,地無一壠,只好一家住在別人一間廢置不用的牛棚里。在牛棚住了一年後,母親與父親便白天參加集體勞動,晚上就兩個人挑着扁擔籮筐到一個當時尚不知何名的山溝里一擔一擔地挑土築房。因為請不起人幫忙,房屋沒有壘基石,直接築在土上。這樣一鋤一鋤地壘,一錘一錘地砸,經過700多個日日夜夜,我們王家終於在異地有了兩間屬於自己的可以遮風擋雨的茅草屋。這是我母親與父親用他們700多個不眠之夜,用他們每天吃糠咽菜還吃不飽的身體為我們王家創造的第一筆財富。

  1967年12月20日我就出生在這樣一個簡陋而充滿溫馨的泥土屋裡。我們四弟兄就這樣一個一個在母親的快樂與痛苦中降臨人世。是母親用她那吃糠咽菜且還經常食不裹腹的身體給了我們生命,給了我們這降臨人世的機會。媽媽,每念及此,做兒子的都痛徹心肺。媽媽,如果有來生,希望您能做我的女兒,讓兒子用一生的疼愛、一生的辛勞、一生的呵護去愛您、疼您,讓您脫離人間一切苦難。

  面對這一大家子人,15歲的母親只能更加地辛勞。那個時候,男人做一天事可以記10個工分,而母親做的是與男人一樣的活,上百斤的糞桶一擔就是一天,上百斤的糧食要從溝底背到溝上,但只能算半個勞力的工分。別的人家一年到頭還能積點工分,分點口糧,但我們家只有母親一個勞力,加上父親在隊上倉庫曬糧食的補助,勞動一年,年底還你社裡的錢。全家十口人一年只能分幾十斤精糧,一百多斤粗糧。從我記事起,我們家就沒有吃過一頓能看得見大米的飯食。1973年修水庫時,別人家把修水庫的人吃剩下的半盆發餿的米飯偷偷地送給我們。媽媽放了點鹽給我們熱了熱,我們幾弟兄就像過節一樣,狼吞虎咽地吃過精光。但就連這樣的飯,媽媽都沒有捨得吃一口。

  1983年,我考上了蒼溪縣重點高中。但每個月15元錢的生活費對有四個孩子上學的農村家庭來說,其負擔可想而知。父親不打算讓我讀書,但母親卻堅持讓我上學,說她們那一輩子沒有讀過書,現在有這個機會,就算討口要飯也要送我讀書。1983年10月的一天,我正在上課,老師說我們隊里有人找我。我出去后,我們隊上的一位熟人遞給我一個布包,說是媽媽帶給我的生活費,看樣子好大一堆,我打開后,裡面裝的全是一分、兩分的錢,連一角錢的整錢都沒有。熟人說,這是我母親賣雞蛋給我湊的生活費,讓我不要虧了身子。我拿着錢跑回寢室蒙頭大哭。

  後來到上海上大學了,家裡的經濟更加拮据。雖然已經包產到戶,但我們家四弟兄上學根本沒有閑錢去買肥料,只能看天吃飯。每年別人家盆滿缽滿時,我們家繳了公糧及提留款后所剩無幾。每年寒暑假放學回家,媽媽都會厚着臉皮到別人家借點大米等來年再還,希望能讓我吃上幾頓白米精面。四年大學期間,家庭境況大抵如此,我二弟並因此輟學。後來怕母親為難,有好幾年都沒回家過年,呆在學校一天三頓吃着幾分錢一兩的素麵。

  母親因為從小生活不好,結婚早,生育過早,身體一直都很差。自我記事起,生病是經常的事。但即使如此,為了不給家裡過多的負擔,母親一生病都一拖再拖,實在拖不過了,才去抓幾付草藥。母親一生真是九死一生。在生我四弟的第二天早上,母親就拖着虛弱的身體抱着生產時的臟衣服在數九寒天中砸開河冰洗衣服。當天便高燒不退,連續7天滴水不沾,家人都為其準備好了後事。後來有好心人向公社申請了兩支青霉素注射後母親方才脫過這一劫。2003年,母親因患腸結核,一年遍查無結果,每天疼痛難忍,最後疼得只能爬在地上一步一步地爬着走,母親那時經常給我父親說,老天爺啊,哪怕讓我活夠60歲也行,不要讓我這麼早就死了啊!但就算這樣,母親也沒有告訴我,只有等我回家休假時才知母親如此地痛苦。後來帶她老人家到大醫院才檢查出結果。每念及此,愧疚之心,百身莫恕。

  母親肺部一直不好,患有慢性支氣管炎、肺氣腫,每年我都給她買大量的各種各樣的葯,情況時好時壞,但誰也沒有想到她會患上肺癌。2011年春節,我們全家回家過年,當時發現母親身體已經不太好,但也沒太注意。隨後2011年3月間四弟因出車禍,全家的心都放在了四弟身上,也無暇顧及母親的病,同時,母親因思念過度,身體一日不如一日。到當年6月間,母親開始出現少量咳嗽咳血,在鄉衛生院治療後有所緩解。但此後咳嗽不斷,因缺乏醫學知識,也沒有太引起我們的注意,直到當年11月咳血不止時,我們才將她接至川北醫學院就治,這也是我這一生對母親最大的愧疚。母親一生哪怕自己吃苦都不願給別人討麻煩,哪怕是自己的兒女。根據當地的習俗,年底前生病的人最好不要到別人家去,怕給別人帶去霉運。所以母親不想到我這邊來看,說就在南充的川北醫學院看看。當時我也沒有太堅持,因為川北醫學院也是一所三甲醫院。但我今生今世所無法擺脫的後悔也緣起於此。川北醫學院診斷結果為肺炎,於是作肺炎治療,住了半個月院后,咳血止住了,但肺部的陰影未見消除,醫院說需要一過程,也未作其它檢查,然後吩咐出院。誰知出院不到一周病情加重,在當地縣區醫院一直住院不見好轉,一直拖到2012年春節才到成都軍區陸軍總醫院檢查,誰知一查竟是肺癌。於是,這也成為我這一生對母親的第二大愧疚。當時因母親身體狀況較差,未作病理檢查,僅作過PET CT,醫生說根據檢查結果有99%是肺癌。又說母親的病不適宜手術,只能作伽馬刀治療,當時只想把母親的病快點控制住,根本沒有進行更多的了解,在沒有進行專家會診的情況下貿然選擇了伽馬刀治療。在整個治療期間,除了勸說我們做伽馬刀時說的天花亂墜之外,放療期間不見相關醫生問詢過做治療的反應,沒有見過它們科室的主任查過一次房、親自到病床前問過病情。媽媽,兒子要是當時堅持到成都來治,要是檢查出病情后,找一家更為負責任的醫院來治,媽媽,我想兒子還能才多賠你一段時間,還能每天為媽媽做您喜歡吃的飯食,還能與您看您喜歡看的電視,還能推着輪椅上的你看城市的人來人往,還能扶着媽媽在二弟剛修的樓房中走進走出,還能賠着媽媽坐在門口的大路上與認識的不認識的樸實的鄉親們微笑歡談……媽媽,一切的一切,晃如昨日,而此生這樣的情景竟成一種永訣,竟成一種奢望,每念及此,摧心裂肺,五內如焚。期以己身10年、20年之壽命換母親多一年、兩年的相伴,已不可得,悲哉!痛哉!

  媽媽,您在人世間這最後的兩個月時間,該是多麼痛苦的一種生活啊。媽媽,每天看着您大把大把地吃着止痛藥,每天看着您因疼痛而成天大汗淋漓的身體,每天看着您疼痛時扭曲的面容……媽媽,做兒子的無不感同身受。

  媽媽,您我修持千萬劫方有緣成為母子,奈何天不假年,緣慳於此。媽媽,若真有因果輪迴,我願以我的一切善行以及未來千萬劫的輪迴換您未來千萬劫的往生與幸福,換您未來千萬劫的無病無災,換您未來千萬劫的平平安安。

  媽媽,我想您。摸着棺材中您那冰冷的雙臉,看着您緊閉的雙眼,想想幾天前還能與我噓寒問曖的媽媽,從此一個人孤憐憐地躺在黑暗冰冷的黃土壠下,從此想叫一聲媽媽都無人回應,從此習慣地按下電話號碼的那頭已經永遠關機,從此回家后在漫天夕陽下陪我說話、陪我吃飯、陪我散步的那個人只剩深深的回憶。

  媽媽,好想再叫您一聲媽媽,再摸摸您那慈愛的臉,再給你梳梳頭,再給你洗洗臉,再給您買一身衣服……

  媽媽,兒子想您…

  媽媽,泉下有知,沒有兒子的日子,您要好好照顧自己,冬天了,一個人,您要好好地。

  媽媽,此生來不及報的恩情,容兒來生以及未來所有生回報您吧。媽媽,兒希望有來生。

  媽媽,兒子想您,非常非常地想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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