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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情--我的村莊之青黃不接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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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情--我的村莊之青黃不接的時候 標籤:我的中國夢

  過去的鄉下,一到這個時候,就到了典型的青黃不接:見天兒是化地的西風,沙塵瀰漫,晌午的太陽熱辣辣地,午後太陽一收,風聲一住就又回到了冬天;草芽兒剛剛拱地,避風向陽的地方能見到幾處早到的綠色,背陰處埂邊兒上還有冰茬;誰家囤子里麥子都不多了,草圈裡麥草也剩下一點點—人和牲畜都得收緊胃口,剛剛下種離麥熟還早,剛剛見暖離青草出地還有些日子—難熬的日子起碼還有兩三個月呢。

  每到這個時候奶奶打發我爬進囤子往外刨麥子時,都會守在出口處,一遍遍問還有多少了。我說不出來,就叫我說還有多高多長的一堆。囤子里一刨麥子,灰塵和麥子里的土就升騰起來,把我弄得個灰頭土臉,嗆得不行。秋天剛剛倒上半囤子麥子的時候根本不用人爬進去,下邊開孔處堵頭一抽,麥子就嘩啦啦往下淌;只有到了打春過後地里下種后,麥子自己流不出來了,就得下去人。家裡爬高上低除了我就是妹妹,而叫我鑽囤子,就是不二人選。當然,麥子淘洗后推面,一般就是奶奶或者妹妹的了。蒙了眼的毛驢在磨道里磨磨嘰嘰地轉圈子,石磨嗡嗡隆隆地跟着轉動,麥粒從麥眼裡慢慢騰騰地落進進磨眼先磨成一半,再收上去重複磨碎。磨一遍羅一遍,來來回回好多遍,直到羅出來的面色變紅,才算結束。所以小時候記憶里,推麥磨面,跟夏天的打場一樣痛苦:小小的性子,經不住磨礪呢。

  當然我也磨過麥。常去趕毛驢。毛驢子聽到沒人看就越走越慢,或者站着不動,或者偷空吃一口磨盤上的麥麩,聽到有人就不敢。換羅了好久的妹妹奶奶下來羅面—羅不了幾下就會喊,快來換啊!有時候母親就來了,還有奶奶。如果是被打發來的妹妹,就會厥着嘴陰着臉—誰都怕磨耐。

  從這個時節開始,就得注意調劑吃的,總不能毫不節制地吃到斷頓了吧—也有極個別的情況下,本來就收成不多。父親打發我到嬸嬸家去借幾升糧食,嬸嬸家總是有東西,爸爸(叔叔)非常會操持,他在供銷社不多出力,收入好些,飯量也小。當然在奶奶的統一管理下,這樣的時候特別少。但是這個時候吃的就很雜了。苞米面攪團,沙棗拌湯,稹(zhen)子(麥子或青稞磨開大瓣,不分面與麩皮,類似今天的燕麥片)飯,間或還有豆麵餅,成為主食,而麵條饅頭這些日常食物,很少見到。特別是乾麵條,除非來客人,才能做一頓,除了正式陪客的父親能享受一下之外,我們自己家其他人吃的,都是二(re)面(黑面)麵條。當然,從現在知道營養的角度,二面接近麩皮,還是好東西呢,只是口感要差好多。就像現在把過去覺得特好吃的東西弄來了吃,一點也沒當年那個味兒—好多東西的味道,是與環境有關聯的。

  當然,不論吃什麼,吃飽才是第一要務。而整天思謀着怎麼能吃得更飽一點,就成了我最重要的心思。於是會在家裡到處搜羅,看還有沒有奶奶爹媽放在哪兒忽略了的食品,比如堂屋窗頭上有個小暗閣裡頭年八月十五的干鍋魁,囤子上哪個袋子里的沙棗等等。失望總是與希望為伴,卻不能阻攔我過一段時間再搜尋一遍的行動。我想那個時候的我,肯定像一隻狗,腦子裡唯一重視的味道就是食物。也不能說一點收穫沒有,有時候從櫃底下翻出幾本舊書來,捧到夕陽下的牆邊上忘情地看—奶奶見了就說“不要眼睛了,太陽落了就不能看書,眼睛會壞的!”我只好悻悻回到屋裡。

  冬貯的蘿蔔洋芋早就吃光了。有一段時間飯里會弄點兒干豆角茄皮芹菜的味道,就着吃就只有黑醋辣子了。隨着天氣漸漸變暖,地埂上青草有了顏色,人們的視力就往野菜上去了。剛剛出土的蒲公英,還有一種土話“老官”的植株,看到它們的苗芽,“順芽拔根”,在衣服上隨便捋兩下灰土,就成了嘴裡的食品;稍有點兒辣味的“天蘿蔔纓”子,則是這個季節里家家飯鍋里的唯一綠菜,如果能多拔一些,開水燙一下,澆上點醋,還能弄成一盤可口的涼拌菜。

  慢慢地牆角里那一方苜蓿長出來,天天面下鍋里后奶奶或者母親就喊着讓我或者妹妹去拔苜蓿,做調飯的菜蔬。等它們長大些,就可以每天拌一盤,或者能吃到一頓苜蓿餃子。那時候覺得這便是天下最美的食物。

  家畜們迎來青草,結束青黃不接的日子遠比人早得多。它們是天天走在那片土地上,看着青草發芽、生長,成為口中美味的。青草夠不到嘴的時候,它們只好啃着各種黃草枯葉,一遍遍地尋找可吃之物。也怪,每天就是那些草地河溝,每天覺得吃光了的地方,從冬天一直到入夏,反反覆復地,總也吃不光,總會找出新的一天的東西。生生不息就是這麼回事,活着的生命里有,成長的土地里也有。

  正是在這個生命四季最艱難的時節里,動物們完成了對於下一代生命的蘊育接續過程。開春是動物的發情期。我們一群娃娃們趕着牲口出去,總能看到那些不注意“隱私”的傢伙們的種種活動。有時候娃娃們也難免情緒上的波動,但總是對那些“臭不要臉”的痛斥與追趕。特別是兩家人之間關係不和諧的,而他們家牲畜不知趣地弄到一起之後,總會遭到放牧“家長”們的責打。

  家鄉春麥收穫要到7月初了。早一些的會是青稞,還有樹上的杏。麥子完全成熟前半個多月,是吃青麥最好的時候,燒着,或者脫了粒鍋里炒出來,再放到石磨上磨成半碎了的樣子,拌上點清油,要多香有多香。只不過吃到的機會太少了。到是門前那幾棵杏樹,幾乎就成了填肚子的蘿筐:從變色到見黃,從樹稍上吃到找不出一個。如果一出門就找不到人,那我一定是爬到了樹頂上,正倚坐在樹叉上享用美味呢。

  2012年3月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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