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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帝請開窗之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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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帝請開窗之八《 標籤:上帝也瘋狂

  八、生命玄機

  活着真是太痛苦了。

  每時每刻都在想兒子。

  進衛生間,想只穿褲頭的兒子滾圓的雙肩和修長的兩腿;進廚房,想兒子吃飯時砸吧嘴的怪樣;看見拖鞋,想兒子穿上它走來走去的大腳;打開電腦,想兒子纖細的手指在鍵盤上自如地跳躍————家中一切,都能與兒子聯繫起來。

  我沒有姐妹,只有哥哥弟弟。哥哥弟弟勸丈夫:“帶春娟出去散散心吧,這樣下去她會崩潰的。”正好丈夫所在單位的領導看在丈夫曾多次被評為公司和總公司勞模的份兒上,也破例出資讓我們去印尼巴厘島五日游。侄女李芳幫忙聯繫海南度假公寓,讓我們在外多住些時日。

  機票已經定好,我慌裡慌張打點行裝,不知道此次出門在外能呆多久,我沒有打算,我腦子亂成一鍋粥,家裡也亂成一鍋粥。我想到一個詞:潰逃。

  人活在世,當一順百順的時候,你的眼前一切都是平和的,有規則活動的空間。災難突然降臨,往往會讓我們平日牽腸掛肚的事物也顯得無足輕重起來。巨大的悲痛已將我擊成無數個碎步,每一個碎片能找到的只有對兒子的懷念和懺悔。

  就要遠行離開大連,且歸期渺渺,母親的臉龐倏地跳將眼前。半個月過去了,不知媽媽怎麼樣了?

  兒子出事後,大家統一口徑,對母親絕對保密。兒子是母親唯一的外孫,小時由母親幫助帶大。母親莫說尚在病中,既是身強體健驚聞噩耗怕也會一病不起。

  70年代末,母親為了更好地幫忙照顧體弱多病的兒子,毅然辭退已作多年的街道小廠工作,以至於沒多久改革開放水漲船高,政策落實到街辦企業退休人員,掉牙露風的小腳老太都喜出望外地補辦了養老手續,而媽媽卻提前退掉船票,只能眼盼盼看着別人月月領工資而望洋興嘆。儘管如此,母親只要回頭看到漸漸與醫院告別與藥物絕斷的外孫,一天比一天長高長大,母親心底無比欣慰和自豪,從來沒有一句抱怨的話。

  聽說我要去看母親,丈夫和兄弟們怕我控制不住情緒,露出破綻,堅決不允。臨行前一天晚上,我執意要看,任誰也阻擋不住。

  誰知不看剛已,看了,則一頭鑽進生命的玄機里差點沒繞出來。

  我生命那扇寬敞明亮處處可見人生風景的窗戶,在那個黑色的清晨被無情關掉,陷入茫茫黑暗之中的我,本以為感覺神經已經麻木,可那晚偏偏遇到一件解不開,讀不懂,不能深究,不能細說的事,折磨着我,困擾着我。

  我推開門時,母親正坐在桌子上吃晚飯。與其說母親見到我十分驚喜,(母親只當我是有病住院)莫不如說我見到母親萬分驚訝。

  僅僅半個月,母親判若兩人。一躺兩個月,僵直着身子一動不敢動,臉上無時無刻不現出痛苦的母親,此刻面色紅潤。她站起來迎着我,邊說邊走:“你放心吧閨女,媽媽好了,你看媽媽能走了,好人一樣了!”尤其聽說母親就是兒子出事前後那幾天奇迹般跳下地,用邁開的雙腿向眾人宣布,“我起來了!”“我終於活轉過來了!”

  母親久病痊癒,即便遠行也可放下心來,這本是一件好事。可我聞聽此事,從頭到腳如灌鉛水,莫名沉重,繼而好似被灼燒,全身戰慄。

  這種巧合意味什麼呢?莫不是30歲的兒子看90歲的姥姥躺在床上太痛苦了,便替姥姥躺下去的?

  這念頭剛一冒出,驚出我一身冷汗。這不是大逆不道嗎?

  這時,我感覺身體里,有兩種聲音在激烈爭辯。

  一種說:一個是你生的,一個是生你的,兩個都是你生命的一部分啊。你怎麼能夠為了你賦予的生命消失而聯繫到賦予你生命的人呢?怎麼可以褻瀆生命鏈條呢?生命的延續是莊嚴而神聖的,不管你的生命延續是否中斷,你都無權質疑給你生命的人。何況為了兒子,母親含辛茹苦,甚至丟掉一生的飯碗。

  另外一種聲音不服氣地說:可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正枝繁葉茂的大樹轟然倒斃,本已老樹枯藤卻抽新綠。母親莫名其妙地病倒,又莫名其妙地痊癒,而且早不痊癒晚不痊癒,恰恰兒子驟然離世的時候痊癒?人人都說世間抱憾莫過“子欲孝,而親不待”,可誰又知“母欲愛,而子不待”的憾恨與傷悲?如果說陽光下的世界色彩斑斕無奇不有,那冥冥之中會不會有你爭我奪一定之規?

  這兩種聲音吵得不可開交,我滿腦子一陣工夫已成漿糊。

  1985年底,母親被查出患直腸癌,手術后,我一直誠惶誠恐,生怕哪一天癌細胞轉移,奪去母親的生命。患了癌症,彷彿被判了死緩。所以,只要有時間,我就盡量多陪母親,市面下來新鮮的瓜田李棗,不管多貴都要買給母親吃。兒子還小,有時也想吃,我就對兒子說,姥姥有病,姥姥先吃,以後媽媽再買給你吃。懂事的兒子再也不要。有時分點給他,他就會鸚鵡學舌般將我的話重複一遍:“姥姥有病,姥姥先吃,我以後再吃”。

  有病的姥姥堅強地活到現在。兒子卻再也沒有以後了。23年過去了,我欠兒子的太多太多。

  母親這次無緣由躺倒在床,她自己說,主要領她走了。親戚們也說,老人時日不多了。兩個月,我沒白沒黑照顧母親,沒給兒子做過一頓飯。兒子走前20天來看我,我急匆匆地給他下了一碗速凍餛飩。看他風捲殘雲般吃完,就動員他回去,因為母親一時看不見我就問,我實在放心不下。兒子依依不捨地走了。走下樓時我在窗口看他,他抬頭看見我,微笑着朝我擺擺手。我哪裡知道,這倉促一別竟是永別。兒子最後的微笑,永遠定格在我心裡。

  我木然地跟母親說,要去海南養病,得幾個月才能回來。母親神情黯淡下來,她用布滿青筋的老手一下抓緊我,乾癟的嘴唇囁嚅着:“走那麼遠啊?去那麼長時間?”看見母親眼角滾出兩滴混濁的淚珠,身體里的不和諧音便悄然隱退。

  其實,生命這個東西本身就充滿玄妙。強大起來如颶風能摧枯拉朽;脆弱起來似紙片風吹草動也落地。不是早就熟悉“黃泉路上無老少”之說嗎。死亡其實就是對生命過程的最後詮釋,這過程可長可短。也許,兒子的倒下去和母親的站起來發生在同一時間段里完全是一種巧合,這世上巧合的事還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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