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似煙花

　　煙花散盡，留下的天空是黑色的，就連月亮，也會讓濃煙遮蔽——題記。今天從一哥們處聽到了一個故事，不知真假，聽完讓人很難淡定。

　　故事的開始很狗血，男主人公在杭州市讀書，在一個唯美的煙花之夜，看到了一個唯美的女子，然後故事就發生了。據哥們形容那女子時，只用了一個詞——空谷悠蘭。我常常在想，是一個什麼樣的女子才配得上這樣一個詞？哥們神秘的笑：“我也沒見過真人，只見過照片。”

　　人生總是很偶然——總是在一個不經意的時候看到一個一生難忘的人。人生也總是很意外——在你從來沒想到過的地方愛上一個你從來沒想到過的人。人生還總是充滿了驚喜——這見鬼的老天總是喜歡先給人巨大的喜，再在你喜出望外的時候給你來個巨大的驚。一個長得不賴，家裡十分富足的富二代式的男孩子在一個煙花爛漫的夜晚遇見了一個空谷悠蘭一樣的心儀女子。愛情之火燃起時，驕傲自負的男孩子也一樣不知所措，他居然用很是家鄉的招呼方式：“晚飯吃過了沒？”

　　哥們說出這句話我時候，我嘴裡的香煙差點就噴到他貌似無辜臉上——見過傻的，沒見過傻得這麼可愛的。

　　女子沒有回答，或許煙花巨大的響聲讓她沒聽見男孩的話，也或許煙花如夢似幻的燦爛吸引了她的心神。她只是回頭看了他一眼，嘴角露出一絲嫣然。男孩突然就淪陷在女子這一笑的側臉，他突然分不清是這煙花使這女人美麗如詩，還是這女子使今夜的煙花飛舞如夢。他獃獃的在女子邊上，心神不寧。一整晚也不知是在看煙花還是在看女子。直到煙花結束，他才結結巴巴的問女子要號碼——他知道這樣很冒昧，但他更怕從此再也見不到她。

　　女子還是沒回答，她定定的看了眼前這個有點局促不安的年輕人。男孩從來沒有見過這樣一雙眼睛，純凈如山泉卻又溫柔如秋月，讓男孩忽然有種如沐春風之意。男孩有點臉紅，但還是追問了一句。女子便笑了，然後做了幾個手勢。簡單而優雅。

　　男孩這才知道，女子是個啞巴。他有點可惜，這麼美麗的女子怎麼能是一個啞巴呢？如果不是啞巴又該多好呢？隨即又慶幸：如是她不是一個啞巴，今夜，可以安靜的陪在身邊看煙花的那個人一定不是自己了吧？上帝在為你關上門的時候，不會忘了給你打開一扇窗。這句話也可以反過來想——上帝在為你打開門的時候，也會順手關上你的窗。上帝這種非人類是不會允許太過完美的存在的。男孩想。

　　女子向他揮揮手，輕快的轉身離開。對於一個啞巴一個相貌不俗的女啞巴來說，她的自尊和自卑都不允許和這個男孩有什麼過多的交集。這象今晚的煙花一樣，美麗的終究會隨風消散。社會太現實，愛情對於一個象她這樣的女子來說，遠不如一場轟轟烈烈的煙花雨來得實際。

　　男孩鬼使神差的跟了上去，有些魂不守舍有些微的忐忑——如果女子回到家，有一個相貌普通或者不普通的男子在等着，他該怎麼辦？事情在向他希望的方向發展，女子是單身，她和一群看來是打工的妹子住在一起。她們親熱的和女子說著什麼，並向發獃的他看上幾眼，眼光中有好奇還有一絲絲很是明顯的警惕。

　　事情在時間的流逝里慢慢發展，得了魔症的男孩天天往女子上班的地方跑，他了解了女子孤兒的身世，也知道她其實並不是天生的啞巴。那是她在十三歲時一場厄病的結果。也了解了女子是個喜歡詩的女子，她喜歡讀詩並且自己寫詩。她喜歡笑極少流淚，她的錢很少朋友卻很多……隨着了解的信息越多，男孩越陷越深——他不介意她的殘疾，也不介意她的身份。他只是很小心的去看她去試着和她的心靈接觸。女子只是微笑的看着他，就象看一個頑皮的孩子，這讓他特別的不爽。她在心裡並不願意和他有更多的交往，只當他是她們店裡一般的顧客。親切友好卻又如在水一方，他看得到卻無從捉摸。男孩很無奈也很困惑，他於是向我那哥們討教——這也是我這哥們知道事情的由來。我那哥們很是淡然：“烈女怕纏夫，你見過捂不熱的石頭么？”然後又提醒男孩：“倒是阿姨能不能接受這樣一個女子，你可要想清楚了，這是一輩子的事情。”

　　於是男孩悟了，開始對做纏夫這個很有前途的工作投入了全部的熱情。至於哥們的提醒，卻權當是耳邊風了，他老媽只有這麼一個兒子，不可能對他怎麼樣。再說了，熱戀中的人有幾個是潑潑冷水就能降溫的？

　　他除了讀書，幾乎所有的時間都泡在那間店裡，連老闆都熟得稱兄道弟了。至於說原來熱愛的上網網游什麼的都拋諸腦後，他幫女子做所有能做的事——包括從來沒做過的洗碗掃地……結果他把店裡所有的人全部感動了。每個人都幫他在女子面前說好話。女子也感動，這世間又有幾個女子是不對愛情抱着幻想的？結果這塊石頭就這樣硬生生的被男孩捂熱了。

　　愛情開花的時候，店裡所有人都為他們高興和祝福。可是，他們卻註定得不到最重要的家人的祝福。男孩家裡所有人都反對，他老媽在聽到這件事的時候更是勃然大怒——她不能接受兒子娶一個啞巴為妻，不管那個女子如何的好。更不能接受一向聽話的兒子不再只會接受她的安排。母子之間爆發了一次前所未有的爭吵。爭吵的結果是：傷透了心的母親凍結了兒子的銀行戶頭以作威脅。倔強的兒子離開了家，只帶走了心愛的手提電腦——電腦里保存着很多女子的照片。他甚至沒帶手機，熱血上頭的他不想再聽到母親嘮叨着她的不是。

　　男孩顯然低估了母親的執着和能力。他母親親手開了一個外貿公司，在家裡就是一個武則天大帝般的存在，就算是他老爹也只能仰視。她在不驚動兒子的情況下，找到了女子。軟硬兼施的要女子離開她兒子——她扔出了一張一百萬的支票，這顯然是她認為的足夠的價碼。女子被這個強勢的未來婆婆嚇呆了，傷心欲絕她只是獃獃地站在那裡，腦子一片空白。甚至於男孩母親什麼時候離開都不知道。

　　當男孩下課又一次來到店裡時，女子已經不在店裡，另一個和她要好的店員給了他一封信。信里只有一張支票和一張沾染點點淚水的空白信紙。信紙右下角是一朵淡藍色的蘭，優雅無言。男孩母親顯然也低估了男孩的倔強以及他對女子的執着。當她收到快遞而至的支票和一封滿是憤怒失控言詞的信時，男孩退學了，他離開了還有三個月就畢業的學校，隻身到女子家鄉去尋找女子。而她也徹底失去兒子的信息，失去兒子焦慮使她同時失去了理智。她詛咒女子，是她奪走了聽話的兒子——那就是一個禍害，一個她全家的仇人。

　　男孩最終找到了女子，兩顆心卻逾發接近。他們最終走到了一處。男孩也變成了一個男人，找了個這輩子從沒做過的重活。女子做點小生意，空時依舊寫詩，她的詩也越來越多的在各地報刊上發表。每當她寫一首詩，男人總是小心的在他當初帶來的電腦上保存一遍。他自己不再上網，卻把電腦給了女子，並用那雙日益粗糙的大手親手教會她用。日子很苦很甜蜜，幸福伴着的不是淚水，而是實實在在的愛。很快女子有了身孕，這讓男人常常不自覺的傻笑。他更加努力的工作，希望能給寶寶更多的營養。他幾乎就要忘了自己富有的家庭，忘了還有父母在家殷殷期盼。

　　當女子還有一個月要臨盆的時候，男人在回家的時候看到了自己的親舅舅——將近一年半的努力，家人終於找到了他們。舅舅告訴他一個讓人無法接受的消息，男人的父親病危！希望在臨走前見兒子最後一面。男人下意識地認為這是一個騙局——舅舅隻字未提他妻子，只是急急的催促他成行，只是父子親情又容不得他懷疑。女子溫婉的給他寫了一堆文字，勸他趕緊回去並親手給他打理好了行裝微笑着送他上了舅舅的車。他不知道的是，女子在他看不到以後，撫着隆起的肚子淚流千行。

　　沒人想到父親的病重真的只是一個騙局，更沒人能想到，男人這一走就是走到了生命盡頭。一場車禍，奪去了他和他舅舅的生命。那一夜，他裝病的父親突然從一陣心悸中驚醒，滿身冷汗。而也在那一夜，他剛分別的女子也因早產住進了醫院並在破曉時分為他生下了一個兒子。女子為兒子取了個小名叫曉曉，她滿心喜悅的看着熟睡的兒子，期盼着孩子父親早日回來，為兒子取一個響亮的大名。

　　男人的母親倒了下去，她無法接受失去兒了和弟弟的事實。這一病，將近一年。

　　在兒子和弟弟忌日這一天，她走進了兒子的房間。在這之前，她一直不敢走進這裡，他怕看見兒子的相片，怕看見房間里從兒子離家后一直沒變過的一切。她坐在兒子曾經睡過的床上，淚流滿面。在這一刻，她才感到無盡的後悔和深深的絕望。只是，一切都已遲了。此時，再想起那個原來刻骨仇恨的女子，心裡不免有一絲鬆動：自己是不是真的做得太過分了？如果當初選擇接受，他們是不是應該幸福的生活在一起？兒子和弟弟是不是也可以免除這起車禍？

　　恍惚中，他打開了兒子房間的台式電腦，她只想看看兒子留下的痕迹。

　　打開的電腦提示着收到新郵件，他知道兒子郵箱的密碼。下意識的點擊進去，她看到滿滿郵箱里的未讀郵件。這些郵件大都來自於一個叫無聲的歌的人。她忽然就知道了，這個叫無聲的歌的人就是自己兒子的那個啞巴妻子。她隨意的點了一封，打開。郵件很短，只是叮嚀着天冷了需要加衣什麼的，然後一句話卻讓她有些呆住了：“曉曉今天很乖，他會用手抓東西了，我聽他抓着小毛絨狗笑得很大聲。”

　　曉曉？那是誰？她看了看郵件時間，是在半年前。郵件里有個附件，她迫不及待地打開——一個小小的孩子，躺在一張嬰兒車上，一隻手裡捏着一隻小小的黃色小毛絨狗，另一隻手張着彷彿還想再抓住着什麼。一臉上都是開心純真的笑。就算是在電腦屏幕上，也似乎能聽到那奶聲奶氣的無邪笑聲。她一下子用手捂住嘴，想要遮掩什麼，卻怎麼也擋不住洶湧而來的哭聲。

　　男人的父親沖了進來，因為擔心妻子，他一直守在外面。當他看到電腦屏幕上的相片時，整個人也象被雷劈一樣呆在那裡。

　　相片上的孩子和他們兒子孩提時幾乎一模一樣。兩人淚眼模糊的傻傻地看了半天，做丈夫的一下子奪過了妻子手中的鼠標。快速的打開了另外一個郵件，郵件還是簡單的說了幾句：“曉曉今天去打疫苗了，他很堅強的沒哭。象你。”郵件上還是有一個附件，打開后，那個孩子在鏡頭前安靜的睡着，似乎夢裡有點不開心，小小的眉頭微微的皺着。讓人心疼。

　　夫妻倆個把郵件從頭一個個看了起來，郵件幾乎一天一封。每一封郵件都極簡單的囑咐幾句，然後就是孩子的點點滴滴。相片不是很清晰，顯然拍相片的機子不是很好。有的郵件里放了幾張相片，更多的卻只有一張。孩子一年的成長就以這樣一種方式記錄和展示在遠在天邊的孩子父親面前。雖然孩子父親已不能看到，但那個女子顯然還不知道這件事情。她只是默默的每天做着相同的事。

　　電腦桌上已經滿是紙巾，張張沾滿了男人母親的淚水。這一刻，她忽然很想再見見那個只見過一面的兒媳，那個也和兒子一樣倔強要強的女子，女子在三百多封郵件里沒有述說自己的思念，也沒有哪怕問一句心愛的男人什麼時候回到他們的家。她只是象是很平淡的每天說說兒子，說說自己初為人母的喜悅，她總是盡量與一個初為人父的男人分享這份原本兩人一起享受的欣喜。對於獨自一人扶養着孩子的艱辛和委屈連一個字都沒有表現出來。男人母親這一刻很理解女子，這是一個母親和另一個母親的對等理解。這一刻，她不再是她的敵人，不再有怨恨。有的只是一種血脈傳承的欣慰和感激。這一刻，她對女子的愧疚有如排山倒海而來。讓她有種無法呼吸的感覺。

　　深夜2點，夫妻倆看完所有郵件，他們一共看了15個小時，中間只是喝了點水，對於孩子的相片更是每張都細心保存下來並按女子郵件時間小心標註。兩人的眼睛都是通紅的，因為疲倦，更是因為淚水流得太多。看完之後，夫妻倆相對一時無言。良久，丈夫忽而站了起來，大聲說了一句：“我要去接她們回來，她就是我的兒媳婦，不管你答應不答應！”他盯着妻子，一向在妻子面前懦弱的他表現得十分決絕，他啞澀着聲音一字一句地說：“我的兒子沒有了，我不能讓我的兒媳婦和孫子繼續在外受苦。如果你還是不答應，我們就各過各的！”說完轉身就向外走。男人母親一下子喊住了他，泣不成聲：“我也要去……”她慢慢地讓自己平靜下來。啞聲說：“你讓公司的司機來兩個，我們馬上就走。我要去看曉曉。我要去看看……她。我要去親自……向她……道歉！”

　　看着丈夫點頭轉身去安排，她才用低得只有自己才能聽見的聲音喃喃自語：“希望她能原諒我這個固執的女人吧……”

　　說到這裡，哥們把煙頭按滅在了已是滿滿煙灰缸里，小小的房間里因為兩個煙囪煙霧瀰漫，就象故事裡揮之不去的悲傷。我起身推窗，想讓窗外明媚春光沖淡滿屋子的陰霾。這樣的一個故事，讓人有些蛋疼。

　　“後來呢？”我問。哥們又點了一根煙，長長吐了一口煙氣，就似想吐出滿腹的鬱結。他笑了笑，慢悠悠地道：“結果還有那麼重要麼？”他回頭望向窗外一片生機盎然的綠野，望向如黛的遠山。忽而曼聲呤道：“煙花散去秋風冷，繁華盡處洗鉛華；誰家少年尋幽谷，隔夜還聞悠蘭香。空谷年年花相似，不見當年探花郎；應憐佛前冷香燼，寸寸相思寸寸灰。”

　　我默然，久久無語。執煙的手似是不堪沉重，微微有些抖。轉眼望，哥們望着遠處的眼似有水光。

　　良久，我強笑：“怎麼好象經典的愛情都是要以悲劇收場？梁祝這樣，你那哥們也是這樣……”

　　如果愛情因為悲劇才會永恆，我寧願不要這種永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