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秋

　　輕輕關上書房的門，清脆的響聲回蕩在書房裡，如同那個午後的身影，輕響幾下便悄無聲息的蒸發了。

　　在我的生命里幾乎無跡可尋。

　　———曾祖母過世了。

　　小學四年級時，我便在那個清明時節回到了老家，故而就有了我與曾祖母的第一次，亦是最後一次相遇。

　　一個九歲的孩子與一位九十九歲的老人是沒有共同話題的，即使我們正面對面的坐在院子中聊天。曾祖母頭髮花白，身形如同一條時光中沉澱乾涸的溪流，已然失去了往日的曼妙。鎖不住的流年在你臉上烙下了無法磨滅的印記。韶華在紅塵中蹁躚着，漸漸遠去，如今在這一片寂寥的落葉深秋中，全然尋不見往日風韻。雙手，在歲月流沙的淘洗后，粗糙的如同老樹皮一般。

　　四目相對，懵懂的我怎看得懂你眼中的欣喜與倉促，儘管我正努力的在支離破碎的片斷中思索着你的眉眼，卻只得承認曾祖母的模樣模糊非常，對那時的自己來說，面前這人，就如同世界上千千萬萬的耋耄老人一般，在繁雜里擦肩而過之後，又消失在繁雜之中。

　　回想間，耳邊又只剩下了秋風掠過的樹葉沙沙聲。

　　與曾祖母的談話是非常無趣的，雖然她一直努力地尋找話題，但四周氤氳着的沉悶氣氛，仍是讓我覺得乏味。與曾祖母的交流也是非常吃力的。我聽的吃力，她說的吃力，緩慢的語速，說幾句便要輕喘上幾口。輕淺的吐字，不太真切的發音，不知有多少真摯的話語詞句被秋風帶走。

　　我有時看着那渾濁的雙眸回答敷衍幾句，有時低頭看地上斑駁的樹影，枯藤殘蔓在最後一季悲涼中喘息着，晃動着。

　　孩提時代的自己是如此的無知，我感受不到一位高壽老人的寂寞與希翼，不懂那清秋風聲響起的含義。更不明白一季爛漫茶靡之後的落日餘暉。

　　即使微弱，呼吸聲還是存在於空氣中的呀。不想，滿山紅葉之後，那顆心臟便停止了跳動。

　　歿了，一百歲期頤之年。

　　那年深秋與我擦肩而過的黃葉，搖搖欲墜之後，終還是落到了地上。

　　那個午後的沙沙風聲，隱約奏過之後，亦是消遁在這個蕪雜的人間。

　　而我，在清秋之後的一片白雪皚皚中悔恨。

　　——為什麼面對你踽踽獨行的背影，我沒能為你點燃一盞微弱的燈。

　　——為什麼在你煢煢孑立之時，我沒能陪你一個溫暖的午後。

　　春暖花開，萬紫千紅，疊翠流金，山舞銀蛇。

　　請別再讓他們，獨自走過四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