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遲來的初雪

手機:M版  分類:現代散文  編輯:小景

  遲來的初雪

  實不知這一場雪,該算作何。2011的餘音已蕩然無存,壬辰新春的年韻也幾近消散。可這一個冬天的初雪,至今才來。

  此前看新聞,“歐亞大陸極寒肆虐”,似乎到處都暴雪成災,可始終沒有飄到淮安來。新春過後,本已在心裡認定,今冬見不到雪了,也已在心裡構思一篇《無雪之冬》,未及提筆,不想你卻來了。

  可這,竟算是雪么?

  兩天前,讀到謝惠蓮之《雪賦》,便不忍釋卷,兩天中反覆吟誦。是感於我誦這篇《雪賦》,你才來的么?今天早上起來,我還惦念着這一佳作。

  窗外飄着淅淅瀝瀝的小雨,被風吹着,有如萬道銀絲斜連着天地。路面早已被淋濕,似還有些泥濘不堪之狀。過了一會兒,再憑窗遠望時:

  “俄而微霰零,密雪下。”——連成線的雨滴似乎越來越輕,越來越細,由一道道線變成了一粒粒乘風飛旋的“雨的精魂”。我心中不由得一陣驚喜,這雨竟是要變成雪了?這本讓我失落的“無雪之冬”,竟也要飄入片片飛花的點飾了嗎?我目不轉睛地盯着窗外,口中喃喃:“岐昌發詠於來思,姬滿申歌於黃竹。曹鳳以麻衣比色,楚謠以幽蘭儷曲。”

  不多時,“於是河海生雲,朔漠飛沙;連氛累靄,掩日韜霞。霰淅瀝而先集,雪紛糅而遂多。”——不出所料,那一粒粒的小冰晶果又變成了團團飛雪。一片片雖不可比作鵝毛的雪花,乘着肆虐的鳳四處飄散、迴旋、升騰、炫舞。看見這,似乎一年的等待終於有的着落。雪雖不大,但我彷彿能看到“繽紛繁騖之貌,皓皔皎潔之儀,回散縈積之勢,飛聚凝耀之奇。”雪花飛舞,我心亦隨之飛旋。

  可往下看,不禁又有一絲失望襲上心頭。這無數的雪花飄落,沒有“因方而為珪,遇圓而成璧”,更沒有帶來“台如重璧,逵似連璐。庭列瑤階,林挺瓊樹”的壯景。雪落在地面,落在枝頭,落在瓦上,什麼都沒有留下。好像這雪並不存在,而僅僅是有一團團白晃晃的的雨滴在空中扮演着雪的戲劇。我心中不禁滿是猶疑。這能稱作為雪么?

  仰視高遠的天空,只幾筆扭曲的雲;俯瞰路面與草坪,僅余泥濘與水漬。只有在平視遠處時,在群樓的映襯下,才可見那一片片孤零的雪花,獨自地迴旋。它們無法堆積在一起,形成壯美的北國風光,而只是一片,一片,寂寞地走向大地,或可說是走向滅亡?——沾物既融,融后便不能再稱之為雪了。可那在天地間熱舞的,分明是片片雪花,雨滴是沒有這麼輕盈的,更不會乘着風旋轉。

  時至中午,隨着氣溫的回升,空中那一片片的飛雪又連成了線,像起初一樣,斜連着天地。而地面,枝頭,瓦上,沒有一絲白色。仍舊和起初一樣,只有濕漉漉。彷彿這一場雪,壓根沒有來過。

  雖說是“玄陰凝不昧其潔,太陽耀不固其節。節豈我名,潔豈我貞?”雪之飄零,本也就註定要消融的。可奈何這一次,竟是這樣的短暫,這樣的稍縱即逝。倘若今晨我起得很遲,豈不是都不知你曾來過?那這樣一場雪,又帶給了我什麼?

  難道僅僅是時隔一年,象徵性地出現一次,給我以心理上的安慰么?

  而我提筆寫着這篇初雪,難道只是為了象徵性地記敘,只是為了當初的一句“我要用筆,錄下每一場雪與每一次邂逅你留給我的獨特的感受和深沉的思索”,僅僅是為了寫而寫么?

  這一次短暫的不期而遇,又有着怎樣獨特的韻味?我不禁思索着,可所想又令我感到害怕:倘若如此,那麼我豈不是與你錯過了太多次?——也許在很久以前,在辛卯之初冬,在我沉睡於夢鄉之際,你就早已來過,但不過是像今天一樣,在某個不知名的夜晚,悄無聲息地由密密匝匝的雨線變為雪花,隨風飄零,在城市最靜謐處熱烈地飛旋,在我的窗外起舞。而後又悄然變回雨絲,什麼也沒有留下。當我醒來時,也渾然不知你“曾經”來過?那麼便又牽出了一個問題:當你在那個夜晚忘情地飛舞時,我在哪兒?我既沒能覺察到你的到來,那我必是“沉睡”了,何不謂之“必是在另一個世界里”了?兩個完全不同的維度,兩種相互交織的世界,只是因為我在沉睡時,去往了“那一個”而你在“這一個世界”中飛舞,我自是不知。

  這樣,問題就更嚴重了:為什麼不能說,現在的我,是正處於“那一個世界”,即,我的印象中,白晝有着各種行為,活動的“我”,都不過是在“另一個世界”中,而你,卻一刻也未停下地,在“這一個世界”中的我的窗外,乘風飛旋,回升,熱舞,堆砌着一個童話般的雪的王國?也就是說:你一刻也未曾“離開”過,而只是因為我“沉睡”於現出的“夢”的世界中,才沒能覺察到你一直與我相伴吧?

  那麼所謂的“一年的等待,一年的思憶”,這一年中經歷的種種變故,以及那些所謂的每一年的初雪,又都從何談起?

  我懂了,這或許就是為什麼,我現在看到的你能這樣從容,能夠做到“憑雲升降,從風飄零。值物賦象,任地班形。素因遇立,污隨染成。縱心皓然,何慮何營?”

  你一刻也未曾停止過炫舞,在某一個世界中沉睡着的我的窗外堆積,永不消融。而你出現在我現處的世界中,僅僅是一種提醒,引起我內心的共鳴與渴求而已。所以你無須“慮”,無須“營”,無須顧及因污而染,因落地而化為泥濘,不復存在。只要在天地間飛旋過,我便知你“已經”來過了。就算是整個冬天,你都未曾出現,或者說我都與你錯過,又能如何?我早已在心裡無數次地勾畫過那萬里雪飄的壯景,在我的印象里,你便是“曾經”來過了。

  也就是說:既然最終留下的都不過是予我的記憶,予我的印象,那又何必非得要“眼見為實”,非得要用指尖觸摸到片片飛雪之冰潔,才能得到那一份輕鬆愜意呢?就算是在驕陽似火,蟬鳴燥人的盛夏,就算是在人聲鼎沸,熙來攘往的街市,只要我在心中確切地渴求並不斷地回憶,想象着那雪漫城香的靜謐與壯美,那麼六月飛雪,心遠地偏,又有何難?

  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去“等待”,何必去計較你在每一個冬天“如約出現”?更又何必去顧慮在這一個世界中經歷的種種挫折,種種不悅?在另一個世界中,我的窗外時刻都有漫舞的雪花,時刻都是一個雪漫城香的天地,而我,也終將會從這個現處的世界中醒來,睜眼便是萬里雪國。

  現在的夢,現在的印象,終會結束,終會醒來。何不如片片雪花一樣,縱心皓然,無慮無營?只在廣袤的天地間留下絢麗的舞步吧!

  王世傑

  2012.2.14初稿

  2012.3.25一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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