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某日

　　想象中金陵的秋天，應該是憂鬱的微風處處，滿街梧桐葉里，灑下斑駁的陽光，悄無聲息地透露出歷史的厚重。

　　下得飛機，南京正迎來一場瀟瀟秋雨，天空是灰白的，暑氣仍未消散，卻又蒙上一層秋涼的影子。南京的法國梧桐當是這個城市的特色樹種吧，這些民國時期栽種的樹，高大茁壯，樹榦頗粗，輕逸地抽條出去的長枝里，葉子搖搖晃晃，繁茂蔽日，深灰青色的樹身在邊緣衍生出灰白色的斑駁，似是一圈一圈生成，卻又逐漸連片，樹榦上的一淺一深，便使梧桐成了素描的極好對象。

　　中國的城市發展已經走向不可逆轉的趨同化，大部份的城市千城一面，銀光閃閃的玻璃幕牆，高大氣派的機構大樓，繁囂的商場集市，人多成患被逼擠上半空的高架路橋。南京的城建同樣處處流露出在商品經濟大潮里沾染的媚俗和雷同。

　　經過總統府，不禁為民國政府機構的寒磣吃了一驚，數十年間，現在沿海隨便挑一個區鄉鎮之類的辦事機構氣派都遠遠在它之上了。小時候讀到唐人先生的《金陵春夢》，很為作者詳盡了解的內幕而吃驚而五體投地，那些朗朗上口的娘希匹，老蔣身邊的幕僚寫得栩栩如生。及至年紀漸長見識漸多，明白了除了史實為據之外，作家還需要一個作字，無“作”則不以成“家”。

　　在中國大陸的任何一個大城市，能夠在城市近郊保持一整大片綠地的，可能只有南京，而這完全得益於中山陵。市裡有專設的旅遊巴線路，沿途經過玄武湖，鼓樓，總統府，明故宮，中山陵等著名的旅遊景點，票價只是兩塊錢，方便了市民和遊客。

　　沿步梯逐級登上中山陵，很為中山先生的這個安居之地驚嘆，高處回頭而望，煙霞繚繞，雲遮霧障，城區民居似乎已被周邊嚴嚴實實的綠樹所掩蓋，顯示出一種浩瀚的氣派，俯瞰着腳下密密往上挪動的人們。

　　玄武湖，則是市內一處極為安寧悠閑的去處，公園是免費對市民開放的，玄武城牆修新如舊，威嚴地滲露出古代金戈鐵馬狼煙裊裊的斑爛影子，湖面極為寬闊，波平如鏡，仿若一個嫻靜幽婉的貴婦人，與氣勢雄渾的玄武城牆恰成映襯。沿湖邊，是一溜旅遊小攤，再往裡些是正在舉辦着的琳琅滿目的各地奇石展，又見得一間陽春白雪的茶室，當眼處陳列着著名的宜興紫砂茶具，門前的喇叭舒緩地放着國樂，錚錚淙淙，使人心境頓趨平和。

　　夫子廟，是到南京少不了的著名旅遊景點。秦淮夜月，歌舞昇平，舊時王者的奢華雍雅已經無從覓跡，烏衣巷裡也擺上了熟食的營生小鋪，河裡密密擠着的遊船依然向遊人傳遞出幽思懷古的濃烈味道。“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劉禹錫遠在唐朝，也早已預見了江山易代權朝更迭的故事。河邊，一個剪光了腦殼身穿黑色長馬褂撐着雨傘的男子，在微雨中獨立不動。原來是模仿蔣先生等待與遊人合影以掙多少家用的角色，一如莫斯科紅場上的沙皇尼古拉二世，馬克思，還有列寧。

　　微微秋雨，暮色漸起，夫子廟遊人興緻不減，入夜時分，華燈齊放，平添幾分比白日里更為璀燦熱烈的氣氛，淺窄的河道上，流水嘩嘩，槳聲陣陣，滿載遊人的觀光古船已經起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