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五叩

　　一、觀中華門

　　潮水空打的石頭城，從來沒有過令人嘆惜的寂寞。

　　楊子江在身旁流了萬千年，有“二水中分白鷺洲”的欣然，卻仍然懷着“不見長安”的遺憾。

　　六朝金粉、十代都城，長了許多雜草的記憶都鑲在城牆上。

　　小鳥歡快地鳴叫，天空明亮。

　　當年金戈鐵馬的意志、發奮圖強的豪情，在燈紅酒綠的氤氳氣霧中不斷被洗磨和蠶食，磚頭和石頭都沒有阻擋住繁華與溫柔、軟綿而又鋒利的鐮刀，

　　割下了一茬又一茬不斷發芽生長的帝王之草。

　　留下太多的是亡國苦澀的眼淚和回憶，還有“一江春水向東流”的悲嘆。

　　孔明“虎踞龍盤、帝王之城”的讚賞，終於淹沒在“適合人居而不適宜建都”的歷史感嘆里。

　　二、泊秦淮河

　　回首秦淮，仍然還是在夜裡。

　　空中正圓的明月，不能消除環伺的燈火，紅的、綠的、黃的，像眼睛一眨一眨在凝望着兩岸，依然飢餓地聯想。

　　有人看見的是燈，有人望見的是月。

　　十里秦淮和六朝金粉始終共生相伴，歷史的風月在這裡積聚的太長太厚，將河水染成了玫瑰的顏色。

　　桃葉成渡的風流遺韻，玉樹後庭花的低吟，李後主雕樓玉砌在春花秋月中依稀斑駁，又被粉刷了多次。

　　楣香樓的鏡子亮着，董白留在桃葉渡酒閣的茶水還有餘熱，寇白門的憤怒、馬湘蘭的無奈，顧橫波打點行裝，踏上去北京的路，不知道她還要走多久。

　　北岸書香濃郁，通向仕途的大門在開着，仕子們依然眼睛望着河南岸的木格窗欞的燭光。

　　君子不是幾座古橋的長度所能衡量的。

　　橋上走過的吳敬梓，把《儒林外史》泡在水裡，可惜了錢牧齋們沒有機會閱讀。孔尚任塗鴉的桃花扇一旦展開，侯方域已經走了老半天時間了。

　　只有冒襄在笑看着他們，笑容中分明有隱隱的苦澀。

　　今天到此的人們，早已遠離了才子和青樓，腳步匆匆。他們看到了什麼？

　　三、憑烏衣巷

　　朱雀橋上走過來幾個穿黑衣服的人。

　　一臉渺茫，看不懂這個宅院里黑瓦白壁馬頭牆的明清建築，只是那口水井還在。

　　感嘆時代發展的步伐。

　　燕子站在房頂上，一副悠閑自得的表情。是豪宅還是百姓家，它們都不在乎。只是現代的建築不適合作巢，所以停留在原來的歲月里。

　　斜照的夕陽終於落山了，明天還是會升起來，只是換了一個方向。不以堯存，不以桀亡。

　　野草的生存環境艱難起來，未曾出土，何論開花。

　　不如乾脆變成一枝筆吧，

　　一筆一劃地寫着：永嘉南渡；肥水之戰；……

　　四、覽莫愁湖

　　靜靜的湖水，像是你的眼睛，明亮透澈，

　　絲毫沒有苦愁的表情。

　　你是遠道而來的洛陽少女，還是那個楚國絕代佳人和歌舞藝術家？

　　抗拒強勢，你選擇了將自己身體融入江中，卻把靈魂留在湖裡。只是不知道走在屈原的前頭還是後面。

　　天下的水是相通的，無論是汨羅江還是橫塘石城湖。

　　儘管沒有粽子和龍舟，但依然給人們津津樂道的話題。

　　如果你不喜歡嘈雜的人群，身旁還有白鷺、鴛鴦、鸕鶿為伴，躲在萬花陣里，觀看別人下棋。

　　五、謁雨花台

　　遠古的傳說：天在降雨的時候降下了花朵，落到地上的是無數的彩色石子。

　　於是就有了這浪漫而詩般的名字。

　　幾世幾劫的路程，走到今天，卻變成了無盡的沉重。

　　古代無數志士和現代十萬英靈的熱血，澆開了地上生長的花叢，花朵碎瓣向四面飄蕩。

　　艷得驚心動魄。

　　綹綹的鮮血，滴滴滲入地下，喚起了頑石的思考，它們鮮活起來，凝重的斑斕無處不在。

　　走過這裡腳步很輕也很緩，因為地下和地上的夢都是那樣容易破碎，那是無數個的夢境的疊加。

　　雖說都是彩色的，很清新也很朦朧。

　　但無論千年的古老還是現代時尚，都在迫使你的瀏覽成為放慢了的時空影像。

　　記憶的留痕，不斷被喚醒，掙扎着出土，

　　那怕是一粒粒微小的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