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雁行

　　大雁又名鴻雁，春來秋往，是守時的候鳥。“九盡楊花開，大雁回去（回到北方）小燕來”。正因為它有隨着季節轉換而遷徙的特點，所以被稱作候鳥和信鳥，因此又被附會流傳了鴻雁傳書的佳話。古代通信叫“魚雁往還”，傳遞信件的信使叫“雁足”一一信件是系在雁足上的。

　　大雁又名貞鳥，因為它忠於愛情，一夫一妻制，終身不二婚。古代男方到女方家迎娶時，用雁作贄（見面禮），叫做“奠雁”，取其“不再偶”的用意。直到現在，嫁女時要在大門兩旁貼上“鴻喜”斗方字（男方結婚貼“雙喜”），意思是接受了男方的鴻雁贄禮。

　　鴻雁這“不再偶”的堅貞不二的品德，其代價卻是慘重的，一旦失偶淪為孤雁，便被雁群視作另類，受到歧視，要承擔最苦的差事—值更。負責值更的雁叫做“雁奴”（是人類給起的名字）。詩人元好問《惠崇蘆雁》中道出了雁奴的凄苦境況：“雁奴辛苦侯寒更，夢破黃蘆雪打聲。”不難想象一一

　　在雁群露宿時，有偶之雁，雙雙對對，相依相偎，卿卿我我，互為對方親熱地梳理着羽毛。這一切看在孤雁眼裡，悲在心裡。它們既不會吟詩，也不會填詞，只能以哀哀低鳴一傾心中的凄楚。當其他的雁擁偎着沉入香甜之鄉時，孤雁縱使睏乏仍不敢稍怠，即使偶爾打個盹，一遇風吹草動立刻警覺，“夢破黃蘆雪打聲”便是孤雁斯時的真實寫照。不論是風清月朗，還是風雪交加，雁奴都堅守着它的“崗位”。

　　雁是群居禽類，一切行動均由頭雁（不知是怎樣產生的，是公選還是世襲？有待專家指教）指揮，如飛行時或排成“一”字，或排成“人”字，有序不亂，人稱雁行或雁陣，不像其他禽鳥漫天亂飛。夜間多棲息於江河湖泊的水邊或沙洲上，圍成一團，其外圍不遠處着孤雁（即雁奴）專司警衛，若有異動，雁奴即鳴叫報警。頭雁視情況嚴重程度，指揮雁群或禦敵、或飛離。一旦雁奴漏報或誤報“敵情”，頭雁必予以懲罰：命令雁群啄之。往往把它啄得遍體鱗傷，無法飛行，被棄而死。

　　雁群的天敵是狐狸和獵人；狐狸猶可防，獵人最難敵。狡詐多端的偷獵者，往往於月黑夜深時，划小舟從水中出沒，他們不敢靠近雁群，在稍遠處舉火把驚擾之。警覺的雁奴乍見火光立即報警。而獵人聽見雁鳴，就把火把遮蔽起來。經過長途飛行的雁群，又睏又乏，被雁奴叫醒，睡眼惺忪一無所見，怨聲四起。頭雁以為雁奴謊報軍情，命令群雁啄之。此時的雁奴，趕緊把頭縮於翼下，匍匐在地不敢稍動，更不敢辯白。頭雁見狀，命令停止懲罰，繼續睡覺。獵人見雁群恢復平靜，少頃，再舉火把。雁奴再次報警。獵人再將火把遮蔽。雁群醒來依然無所發現，便加大了對“謊報者”的處罰力度。雁奴又哀告求免。雁群又睡。獵人又舉火把……如是三番五次，見雁群不再有反應（雁奴受傷嚴重，無力報警），於是躡手躡腳、鬼鬼祟祟接近雁群，驟起，以巨網覆罩之。群雁覺醒已遲，一隻只被人捉入網兜，船載以去……

　　失偶孤雁已然不幸，本應受到群體的關懷和照拂，將之貶為雁奴大是不該。然而這是個奉行“優勝劣汰”法則、維護強勢者利益的禽類。雁們頭腦簡單，不善思考，不辨是非，唯頭雁之命令是從，一旦頭雁指揮失靈（它剛愎自用、獨斷專行，難免百密一疏，指揮失靈那是早晚的事），勢必導致雁群的覆滅。嗚呼！孤雁忠於職守，信而見疑，被啄而而死，並殃及群體，誰之過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