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一棵樹的感情

　　家門前有一棵梧桐樹，多少年，已不得而知，只知道搬家來時，這梧桐就高大而孤獨地挺立在那裡。；歲月的風蝕，使樹榦變得奇形怪狀，又似風濕的手指，粗壯且關節突出。樹皮談不上光滑、平整，風霜得如老人的臉，更像愛俏的老嫗臉上抹的劣質粉，隨時都會剝離、脫落。

　　每天只要一睜眼透過窗就能看見樹，熟悉得如同親人。發芽抽枝時，對樹就會有一種憐愛和欣喜，感覺這時樹就像一個返老還童的老人，又有了新的生機。在生長的路上，綠葉枝條正隨着人的期盼，稠密、繁茂。可就在這希望揚起的季節里，卻也讓失望埋在了心頭。似星狀的黃色茸毛鋪天蓋地的從樹上灑落下來，讓人猝不及防，沒有一點兒心理準備，那滿地的“毛毛蟲”時不時被風吹起又落下，一不小心溜進了衣兜里，肆意地飛進眼睛里，輕狂地闖入說話時的嘴裡，衣服更不敢晾曬在門前或陽台上了。怨惱、厭煩隨着茸毛的增多而日漸加重，幾乎達到忍無可忍的地步，腦海有一種立即砍掉樹的念頭，可望着這個龐然大物卻讓人發起呆來，最終砍掉的只是那幾根調皮得想跑到屋裡瞧瞧的小枝條。可能有太多的情感不忍砍吧。沒有了它，到哪去晾晒衣物，繩索可再找不到支撐的地方。沒有了它，整個夏日哪還會有陰涼永久地停留在門前……；

　　正是想到它的好，也就忍受住了它的不好；正是想到它給人帶來的清涼，也就能容忍它的肆意和張狂。看見人家門前被太陽燒烤得無法呆立，就感覺站在自家門前，簡直是一種奢享，一種優越。立在樓上，望着樹，有一種鳳凰棲枝頭的喜悅。拉開大窗，滿眼的綠傾瀉進來，直感覺屋裡每一寸地方，每一件物品，都讓綠淹沒了，甚至感覺空氣也有了綠的味道，那是涼爽到心裡的味道，只有擁有這棵樹的人才能聞到的。閑適地坐在清涼的陽台上看書，一個愣神，伸展的綠掌就會藉著微風趁機淘氣的幫你翻起書頁，一陣輕微的聲響，讓你一下子找不到了剛看的頁面，搖搖頭重新尋找，這樣反覆幾次，只好放棄了，任由它玩耍把弄，看着一本書在那自顧自地翻書弄頁，感覺那書是一本天書，是不配讓人看的，那是給天，給地，給風，給雨看的，還有門前的這棵樹。；

　　整個夏季，讓人對樹有了一份特殊的情感，似孩子對母親的依戀，似女孩對戀人的深愛，這種情感很濃，濃得如同密葉，緊緊相依。隨着第一片黃葉蝴蝶般輕舞落地，就有了“梧桐一落葉，天下盡知秋”的感慨，白駒過隙的無奈，誰也不能把季節定格在自己喜歡的一季。清晨，推開窗，躍入眼帘的是滿地的黃葉，有着秋夜的潮濕，想那落葉一晚流下多少眼淚，才戀戀不捨地離開同伴。“梧桐樹，三更雨，不道離情正苦。一葉葉，一聲聲，空階到天明。”這種哀愁想必只有在梧桐葉飄落的雨夜，才會讓人感到纏綿和凄婉。

　　詩人是活在詩意里的，才會面對落葉有太多情感憂愁，一定沒想到無休止的落葉會給人生活帶來太多的不便，每天早中晚的清掃工作已讓人對落葉的一點憐惜蕩然無存，只能是無情地把它們堆積如山，一把火燒了個痛快。倒是女兒和鄰家小孩對落葉喜愛異常，在她們眼裡落葉越多越好，這樣就可以一邊玩着火，一邊往火里丟紅薯，火腿腸，土豆。看着孩子們滿嘴煙灰的，有滋不味地吃着那我懷疑是否燒熟的食物，才感覺這落葉也是能給人帶來快樂的，可大人們是決沒有這種感受的。

　　不知何時起，在大街小巷我們很難找到一片落葉了，也感受不到一點秋的韻味了，人們已沒有對落葉的一切情感，無論是喜，是愁，是厭，都不能感知了，這樣一來擁有一棵梧桐樹的人，也就是最富有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