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發

　　很久沒有去看母親，雖然牽挂，卻也很放心，因為她有一個通情達理、很孝順的媳婦。跟大兒媳生活一起，母親的晚年是幸福祥和的。所以我這個做女兒的有些偷懶了，也可以說是佔了哥嫂的便宜了。不管怎樣，心裡是一直惦記的，儘管這惦記不如常陪母親說說話來得實在。；

　　儘管一年也見不到母親幾次，但是母親的變化也還是不易察覺的（沒有相別三日就當刮目看的很突兀的變化。）。可是母親體貌還是在變化着的。我先是發覺母親的頭髮變得花白，失去柔韌，接着發現母親的背也漸漸的駝了。可怕的是這些變化都是不着痕迹的。它們的沉默不是寬厚而是一種殘酷。衰老是何時進入母親的機體，侵蝕母親的生命的？它讓我們措手不及、防不勝防！我們只能恨的咬牙切齒，拿它卻是毫無辦法。我們急匆匆的給母親買藥酒，買鈣片、調理膳食。可是母親的頭髮還是一年比一年花，背還是一年比一年駝，看着讓人心痛！；

　　最讓我痛恨的是那個蠶食母親骨骼的東西！母親本來有着圓潤水沉的雙肩，雖不是領如蝤蠐，卻也膚如凝脂的。最重要的是如此挺拔的腰身，能夠讓母親的心臟無拘無束的跳動，跳動出母親的活力。可是，現在變形了的脊椎骨，不知道是怎麼樣的壓迫母親的心臟，束縛它的活力。每當看到母親佝僂的身體，我的心臟就有一種說不出的沉悶和壓迫感！可是我們束手無策，我夢想着母親夜晚休息時，佝僂的身體伸展開，舒展着躺下，從容不迫地呼吸出體內所有的舒暢和安泰。可是，母親蜷縮的身體在被子里是那麼的弱小。伸展，已經是她不可及的享受了。；

　　前日雖說去看母親，可大部分的時間還是用在了出去玩兒上。夜晚更是隨哥哥去泡歌廳，深夜才歸。當我躡手躡腳的走進母親的卧房，聽到她均勻的呼吸，心裡踏實卻也很愧疚。我們只顧着自己的玩樂，不知道母親是不是會有很多話要跟我們說，是不是會有許多牽挂向我問詢。其實母親很沉默的，如果有時間，我是會很主動的向她敘述家裡的一切的。莊稼呀，二哥呀，弟弟呀，等等。母親會隨着我的敘述時而開心，時而嘆氣。雖然老了，但是她對子女的牽挂卻永遠不會老去。；

　　我是很真切地覺察母親越來越衰老了！；

　　夜半才回的我，早晨自然貪睡。母親輕聲細語的喊我起床吃飯，我磨蹭着翻身，張開惺忪的睡眼。我看到了什麼！我看到了母親枕上的很多花白的落髮——它們如經過打穀場上碾壓后的稻草，枯蓬着，了無生氣。心頭髮緊，我想伸出手去，可是又不敢觸碰它們。它們讓我感覺到凋零。凋零，沉甸甸、卻又輕飄飄的凋零。我拽不住，捧不起！清晨的陽光透過窗欞，暖暖地灑在我身上，可是我的心卻有些冰涼。；

　　鎮靜一下，我輕輕的捏起它們，捧在手心裡。我的眼裡是溫柔，心裡是疼愛。當初母親捧着新生的我，是不是也是這般心情呢？；

　　記憶里，母親是有一對麻花辮的。它們不是太長，剛過肩下，雖然不算濃密卻也濃黑柔順。記得父親常拿母親的頭髮玩笑，說它們是一對老鼠尾巴。母親是氣惱的回敬：總比你的光頭好吧？因為父親的頭髮有些自來卷，還很稀疏。父親覺得男人有捲髮太不男人了吧？所以他一直都是剃光頭。我是很喜歡玩弄母親的辮子的，很多次自告奮勇的給母親編辮子，但是笨手笨腳的我會經常把母親的辮子編反了，致使它們很不服貼地在母親的腦後晃悠着。我還很喜歡聞母親頭髮的味道，很溫暖的母親的味道！；

　　後來稍微長大了，也吵着要留長發，因為人家都說長頭髮的女孩子好看。鄰居那一幫差不多大的女孩子都會把頭髮盤成高高雲髻，如果不是母親幫我，我的頭髮就總會是亂糟糟的。不但不美，凡讓人覺得邋遢，可是我仍然很痴迷的留着長發，因為母親是長發的。我喜歡每一個早晨，那時母親會讓我坐在凳子上，給我梳頭。我喜歡母親溫暖的手，她們在我的頭髮間穿梭撫弄，在我的臉頰上摩挲，我感受着母親的肌膚，感受母親的柔軟的愛。不過，有些時候會因為不常洗頭，造成頭髮打結，再趕上母親等着下農田的話，我的頭皮就要經受疼痛的洗禮了。儘管母親把我拽的眼淚汪汪的，可我還是喜歡讓母親擺弄我的頭和頭髮。那是一種最溫暖的愛的享受。直到現在我仍是喜歡別人撫弄我的頭髮，充當這個角色的人由母親換成老公了。；

　　現在，我再不留長發，母親也早就是短髮。我是因為長發太難打理，母親是因為老了。看過有些老人，花白的頭髮綰成髮髻，也是很精神，很有韻致的。可是，怎麼能忍心讓花白的頭髮擢取母親機體的營養？也知道很多老人為了不讓白色刺激自己和孩子們的眼睛，在理髮店裡沾染化學藥水，求取視覺上的年華。但是，怎麼能讓母親為了取悅我們的眼睛去承受化學污染呢？母親老了，就讓她老得很從容，老的安詳吧。；

　　我不會珍藏母親的白髮，我只是悄悄的拾起它們，放進垃圾袋。因為我不想讓母親看見她的落髮，也不願意整天回憶母親隕落的白髮。我也知道我這一刻的做法很幼稚，母親一定早就知道她一枕的落髮了，只是她不在意。也許母親只當它們是隨季節飄零的葉子，既然隕落了，就不要大驚小怪的驚擾它們。她不會像我們一樣去揣摩那些沒有來臨的日子，會以怎樣的姿態、怎樣味道來臨；也不會去想過去的日子還有哪些傷痛和遺憾。她只是一直在認真的過好今天。

　　是的，母親一直在盡職盡責的過好今天，儘管她的腳步越來越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