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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遠的消遣

手機:M版  分類:優秀散文  編輯:小景

  命運的牌局仍在繼續

  一張十年

  一張一生

  剩下一張五百年後的約定

  再也不敢輕易翻開

  ——沫兒 《走失的楓葉》

  (一)夢醒

  夢醒時分,面對着這個冰藍色的世界,我驀然覺得人不應該欺騙所有其他的的人,但人應該欺騙他自己,而且人要好好地活着,他就不得不這麼做。

  然而當我這樣做的時候,心頭又產生一種莫名的憂傷。我又發現當你知道自己在欺騙自己的時候,實際上已經喪失了行動的解,於是我再給這欺騙前添上一萬個欺騙,可是那仍舊無濟於事。因此,試圖欺騙自己的一切行動都只是虛假和徒勞,唯有絕望和哀傷才是真實的、激勵人心的。

  曾幾何時,我棲居在詩的境界里閱讀着膚淺人的詩句,覺得生命就是美妙的律動。

  梁任公一句詞讓我久久難以忘卻:此意平生飛動,海棠花下,吹笛到天明。每每念及此,我便禁不住輕按蘆笛,然而我又發現我的周圍沒有海棠和它的柔媚,只有紫丁香和它晶瑩的眼淚。

  任公沒能讓我的歇斯底里成為自編自演的戲劇,因為他是偉大而深刻的人,真正曾讓我心靈愉悅的是他的徒弟——徐志摩君。用朱湘的話說,徐君沒有汪靜之的靈感,沒有郭沫若的奔放,沒有聞一多的幽玄,沒有劉夢葦的清秀,徐君只有膚淺,但正是這樣膚淺的人曾讓我心頭泛起一陣陣波瀾。

  百無聊賴的時候,我不會去網吧結識寂寞,更不會去酒吧懷抱霓紅,而是徜徉在徐君走過的詩意的小徑上尋找那衣袖揮不去的雲彩:“最是那一低頭的溫柔,像一朵水蓮花不勝涼風的嬌羞……”“我是天空里的一片雲,偶爾投注在你的波心……”“難忘七月的黃昏,遠樹凝寂,像墨潑的山形,襯出輕柔暝色,密稠稠,七分鵝黃,三分橘綠……”

  談詩是詩,舉動是詩,畢生行徑是詩,詩的意味滲透了,遂與自有樂土。

  乘船可死,驅車可死,斗室卧坐可死,死於飛機偶然者,不必視為畏途。

  這是蔡元培在志摩死後寫的輓聯,徐君一生詩意,死也是詩意而死。徐君一生都在追求,最終也沒有怖畏、沒有痛苦地飛升在追求的路上,我時常感嘆,這樣的人才是真正幸福的人。

  這就是膚淺人的快樂,詩意的快樂。

  我曾寫過一句詩:在詩的境界里/我喜極而泣/而窗外只剩荒原/也聽不見一聲呼喊。我發現,在這個四面是鏡的世界里,詩才是我心靈的根蒂,我甚至偏激地認為,詩才是芸芸眾生存在的理由。

  然而終有一天,這份詩意被思想衝散,留得淡淡哀傷彌散在寂寥的哲思小徑上。原來,詩意誕生於膚淺人之手,而破碎於聰明人的腳下。

  而我,卻要背着心靈的十字架,獨自前行。

  夢醒了,面對着這個冰藍色的世界,我只能悲壯地吟着我的詩:哲思/這是上帝對我懲罰/我想復仇/然而上帝卻壽終正寢……

  (二)可悲

  尼采說,人要麼不做夢,要麼夢得有趣;人也應該學會清醒:要麼永遠清醒,要麼清醒得有趣。

  可是我發現我既不會做夢,也不會清醒,因此我就帶着畏懼、含着熱淚準備死亡。

  然而,我又發現死亡和活着都只不過是一個虛妄的存在,而我只不過是一個遊離在這兩者之間的漂泊行吟者。

  有一天,我帶着一份沉重讀完了米蘭·昆德拉的那本小說——《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我又覺得,人生就是由無數不可思議組成的。昆德拉說人生輕若鴻毛,青若偶然,輕若明天即將的東西,可是這份輕微往往又成為壓倒人類的沉重,這壓倒人類的沉重又正好顯示出人類的輕微。

  人啊,他永遠不知道自己到底應該做什麼,因為人只能活一次,既不能拿它跟前世相比,也不能在來生加以修正。我不得不承認,人只不過是一個用無常寫成的偶然性符號,而這符號的使用者或者曾存在或者早已死去。

  我又想起古希臘神話里智慧之神給人類下的殘酷性判詞:

  可憐的朝生暮死的人類啊無常的苦難之子!對你們來說,最好的東西是永遠達不到的,那就是根本不要出生,不要存在,要歸於無物;而次好的東西就是早點死去。

  也許,人的出生本來就是一個過錯、一場悲劇,可是,誰也不能找到對這過錯和悲劇負責的人,上帝也不能!上帝被現代的熊熊烈火燒死了,或者說上帝本來就是一個虛空的存在,我迷惘了。

  當霧靄打濕了我的雙眼,我提着破舊的燈籠,呆看着太陽的陰影對自己說,人類不可避免地可悲,而且是可悲到了極點。

  有時候,我真痛恨這個世界。為什麼要讓無數無辜的人知道那麼多呢?我真希望自己是個十足的傻子,可是我的希望永遠是渺茫的的。阿來說,即使用一個傻子的眼光來看,這個世界也是不完美的。我越想着要糊塗,卻越顯得清醒,於是我的生活就永遠擺脫不了絕望和哀傷的陰影。黛玉喜散不喜聚,聚時歡喜,散時冷清,冷清則生煩惱,還是不聚的好,黛玉的哀傷誕生於她不該有的自覺。正如叔本華所言,真正的痛苦是由認識的明晰性造成的。

  無情的現實讓我一次次悲哀地感嘆,只有真正的思想者才知道他自己是多麼想什麼也不知道,在他的世界里,一切寂靜都變得震耳欲聾。

  試問捲簾人,卻道海棠依舊,這是易安的凄慘,也是一個個自覺者的孤獨與悲哀。我願自己是捲簾人,而不是易安!倘若我對那綠肥紅瘦視而不見又哪來那麼多傷感呢?

  可是易安只能是易安,那個悲嘆着“只恐雙溪舴艋舟,載不動許多愁”的易安。

  而我,也只能是我自己。

  我想死去,可是死同生一樣只是一個讓人無法接受的虛空。騎虎難下的人啊,生存和毀滅都只是荒謬,絕望和希望都只是虛妄。當月光慘淡、霜掛林梢,我發現自己正在接受審判,而審判官是所有的存在者,死了的和活着的。

  “陽光/黑暗的盟友/在濃雲的罅隙里猙笑……”,這是任憑嚴刑拷打也無法讓我改變的供詞。

  也許,正如所有審判者所言,我這樣的人必須死去!

  我真希望那樣!我也明白我所期盼的死並非他們淺薄地認為的死,可是到頭來,我沒有找到任何層面死亡的解。而像毒蛇一樣纏繞我的是無盡的可悲:非生非死!

  (三)消遣

  曾經,牽起戀人的手,我想到了“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可是我的笨拙頭腦很快又被另一種思想所佔領:流光容易把人拋,紅了櫻桃,綠了芭蕉。

  時間,它是把萬能鑰匙,但它卻又是一座用無常壘疊起來的活死人墓,而人就是被俘虜來的掘墓者,這是逃脫不了的宿命。悲歡離合總無情,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待到“花落水流紅”於是又嗟嘆: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

  我不能不承認,這是一種昆德拉所謂的“存在”。

  然而,後來我又變得麻木不仁了,也許悲劇不在今天就在明天,不發生在他身上就發生在我身上。但我寧願帶着那淡淡的畏懼握緊戀人的手。我難以做到永遠的糊塗,但我可以把人生看作無數個可以糊塗的片段,而這每一個專註的片段就叫做消遣,把這無數的消遣連綴起來的是我膽怯前行的步伐。

  曾經,無數的曾經,我陷入了迷惘:

  革命者說,要把帶血的頭顱,擲在生命的天平上,讓所有的苟活者都失去重量;

  法師說,心地清凈方為道,退步原來是向前;

  詩人說,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卻用它尋找光明;

  哲學家說,要“向死而生”,要“詩意地安居”。

  也許,他們誰都沒有錯,這是真的!但是我發現他們的誓言、詩句都只是一種消遣,就像忙碌中的插科打諢。這是一種遠離了奮鬥悲哀的消遣。所有人都在尋找消遣,藝術類人有他們“詩意地棲居”,普通人有他們粗俗的活計。

  我真為自己的發現而自豪,一切人只要專註於他的消遣,生命就不會有悲哀。尼采說專心致志者可以擺脫一切困境,可是我永遠無法只專註於自我的消遣,更無論擺脫非生非死的困境。我就是這個星球上可悲的怪物,哭笑不定的怪物,一會兒消遣,一會兒又極力反對消遣。

  帕斯卡爾說,唯一能安慰我們可悲的東西就是消遣,可是它又是我們可悲中最大的可悲。我又陷入了極度的哀傷,我們在消遣中喪失了自己,並不知不覺地毀滅了自己。

  然而我又想這只是我這個無聊至極的人無聊至極的想法,芸芸眾生那裡會想那麼多呢?想得太多的人,只能給這個世界留下些灰色的文字,像這個作繭自縛的我。

  拉開窗帘,窗外的風景依然美好:可愛的小蘭花在紫藤旁開放,而鮮艷的玫瑰,帶着嬌嗔,在槭樹下搖曳……

  命運讓我上飛浮雲、下墮地紀,又返回大地。睜開疲憊的雙眼,我還得一直尋找着生命的解。生命不息,尋找不息。我又背起行囊,繼續前行。陪伴我的是夢醒后的可悲還是那永遠的消遣呢?我不知道!我還是糊塗一些吧,或者裝糊塗也行。我只記得生命中存在過那永遠的消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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