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岳歸來不看山（遊記）

　　從濟南到泰安兩個小時的車程，如果想要領略五嶽之尊的雄風，只需到汽車站25塊錢買一張汽車票，或是12塊錢買一張火車票，在車上睡一覺即可到達泰山腳下的泰安城。然而我從南方到濟南兩年，一點也沒有想要去感受一下那“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的強烈慾望；倒是幾位在天津的朋友興緻勃勃，適逢中秋佳節，寧願七八個小時的顛簸趕過來，非要拉着我和他們去一趟。正所謂近水樓台先得月，我未得此月，無心罷了。

　　我若要去，何必與人爭搶？找一個無人的周末，邀一二好友，且歌且行，豈不逍遙暢快？無奈我的朋友們不識大體，不知前路之艱險。如今國富民強，民生日好，許多一夜暴富了的人都覬覦這中秋國慶的佳節，舉家遊山玩水，逛遍祖國名山大川，泰山自然此間亦是人山人海，不能倖免。朋友交遊，讓一幫子渾身銅臭味的俗人堵了路，豈不是意興闌珊，一開始就淡去了不少滋味？

　　既然人也來了，索性捨命一回，雖然有各種理由遷延我到泰山去，但是都比不了有朋自遠方來。

　　我花了25塊錢買了從濟南到泰安的汽車票，那天人真是多得出人意料，中午十二點就把票買到了晚上九點半，我拿了票仔細看了又看，確定沒有看錯，心想這下壞了，他們大老遠的趕過來，我卻困在這兩個小時的距離里不能去相會，這不是成心對不住朋友嗎？正打算去買火車票，執勤的人員通知說，由於人太多，所以只要有車就可以上，沒有時間限制。一顆懸着的心總算放下，等我第一次坐上濟南到泰安的大客車，系好安全帶，才有了一種虛驚一場劫後餘生的幸福感。

　　在火車站匯合，乘公交到紅門。站在泰山腳下，個個摩拳擦掌，人人躍躍欲試。我們不知道泰山有多高，石階有多長，因此像打了雞血，一路上興奮不已。在山腳下買了一些乾糧和水，泰山給我們的第一印象是——東西貴得離譜。全國所有的旅遊景點都是一個樣，似乎也沒譜可依，旅遊業的混亂，和我們幾個學生也扯不上多大關係。爬了十餘分鐘，看不見買票的地點，當時我們還以為今天免費一日游，沒想到售票點離下車的地方還得爬好一段距離呢。五個人買了票過了關，並未耽擱多久，天幸我們來得早，不用領教中國式的排隊方式。

　　我覺得登山在於悅性，不一定非要有一顆征服五嶽首尊的雄心，泰山就擺在那，你一步一腳的踏了上去，就是好漢，何必急急忙忙，反而錯過了一路風景。因此我們一行四個人，緩步向前，邊走邊邊欣賞一路的松柏，碑刻，石階，以及遊人；另一個朋友則不然，見我們行得慢，一溜煙沒了蹤影，我想在他心裡，是為了征服，而非悅性。何況常言道，一步豈能登天？凡事分個輕重緩急，登堂入室，徐徐圖之，方為智舉。一開始輕率冒進，透支體力，到最後累得喊爹叫娘，直說沒有了力氣，豈不落了笑柄？當然有心去爬泰山，對於那些乘車到達中天門的人我倒生出些許的鄙夷來，這麼做就好像欺騙了腳下的路，多少有些不完美的遺憾。

　　三個小時後到達中天門，天黑得看不見人，儘管汗流浹背，對比於別人唉聲嘆氣的樣子，我們一行人卻是顯得精神抖擻，接下來就是十八盤，有人說一個小時可以到達南天門，我們覺得所謂五嶽之尊——不外如是。在中天門和了一張影以為留念，接下來毫不猶豫地直奔泰岳之巔。這時候我們一行人表現出前所未有的征服慾望來，我想這慾望是被旁人給襯托出來的，看其他人一路上走走停停，臉上偶爾劃過去一絲不屑的囂張，有時候還故意跑上一小段，在身後留下一串驚駭和牛x。這就是年輕人，這就是朝氣蓬勃，站在南天門下，中秋的圓月照不見人臉，我們的確激動難抑，多分泌了一些男性荷爾蒙助興，擺出各種張揚的造型，用汗水和氣場定格出青春的招搖。

　　泰山頂上天氣微涼，在冬意未曾降臨的齊魯大地，名不虛傳地生出些許寒意，一顆顆剛剛還因為一步一個腳印的將泰山踩在腳下而狂熱激動的心臟也在這十餘度的氣溫里漸漸熄滅下來。中秋佳節，明月高懸，長空無礙，風朗氣清。月色下，是一頂頂的帳篷鋪在泰山頂山，在這一千五百米的山巔，這樣的景象顯得未必相稱，然而大家為了同一個目的而來，亦無可厚非。現在我回想起我站在泰岳之巔的情形，激情澎湃只差喊幾聲豪言壯語，整個泰安城躺在泰山腳下，像一個熟睡的嬰孩一點也不理會山頂遊客們咔嚓咔嚓的快門聲。裹緊大衣，畢竟我們還未到達玉皇頂，沒有到達日觀峰，我們不過走過了一道門，就算到了最頂端，我們也不過攀上了一座山，這麼想來，一腔熱血緩緩地如那山頂的氣溫了。

　　在玉皇頂和日觀峰逗留了一段時間，已經是晚上八點，除了一輪明月，山巔之上伸手不見五指，霧氣開始蔓延，風也呼啦啦吹個不停。人言泰山日出，天下一絕，我們出師不吉，未得天時地利之便，怕是要和這天下的奇觀失之交臂了。朋友們原路折返南天門打算租一頂帳篷以為山野棲身之用，我一個人另選了一條路，從玉皇頂一路走下去。月色甚佳，很多人到泰山只是為了看日出，所以為了養精蓄銳明日爭奪地利早早如帳安眠，我倒無所謂，不能看日出，還能看月亮嘛。看日出是那麼的激奮人心，看月亮就不是所有人都能夠體會的境界，這是人的天性，好大喜功，趨之若鶩，像一隻追逐光和熱的飛蛾，遠祖先民給我們作了很好的榜樣，夸父就因為追逐太陽力竭而亡。如此說來，我獨愛月之皎皎，如那太白東坡，竟有些超然獨立格格不入於俗世的曠達飄逸。

　　凌晨三點，就有人從帳篷里強睜睡眼，為了一睹天下奇觀豁出去了，等我們再次登臨玉皇頂，已是人山人海，同剛上來時的光景完全不一樣了。大家不僅顧不上冷，也顧不得黑，而且顧不上一身的疲憊，架好相機一心一意想着捕捉日出勝景。我們辨不清方向，很多人也辨不清方向，於是滿山滿地都是人潮湧動，還好很多人只知道日出東方而不知道東方為何方，不然幾千人一起往日觀峰的東面擠，不把日觀峰踩踏了也要擠掉幾塊石頭。很多人都找了了自以為恰當的位置，開始了一場等待，彷彿古時帝王之家迎接嬰孩的降生，又像是完成某種朝聖中最後且最關鍵的一步。四點鐘過去了，五點鐘過去了，天也大亮了，人群開始騷動了，然而日出並未如期而至。終於，雲霧散開，太陽露出一角，遺憾的是不多久就要成為中天之日，失去觀賞的價值。然而經過漫長的等待，也算是聊以慰藉了一顆顆期待的心臟。當是時，人潮湧動，此起彼伏，喊聲不絕，內容是——出來了。過了一會兒，大概六點半，又沒有了，霧氣太大，儘管大家從凌晨三點推推攮攮佔據最佳地勢臉上寫滿了期待一等再等，復而又等，後來有人說，是你在等日出，不是日出在等你，我覺得這句話說得挺簡明扼要一語中的，很多事，我們都不具有主觀能動性，我聯想的是，等一個女朋友，不要見笑，這是一個道理，至於最後沒有等到 只能說運氣太差，可是你看那麼多人，他們不也是沒有等到嗎？當你轉身的時候，看見那麼多的人和自己一起，力量彷彿變大了一些，也就不放在心上，所以沒有看到日出，也不能說是有遺憾，重要的是我們把泰山踩在了腳底下，一步一個腳印的走了過來，一丁點摻假的成分都沒有，想到山腳下“登山必自”和“不成功，毋寧死”這麼振奮人心的題詞，油然而生一種壯士去兮之殊榮。

　　孔子曰：登東山而小魯，登泰山而小天下；杜老言：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他們都是唯心主義，感性多於理性，想象力過於豐富，以致於蓋過了現實。N年以前，兩位一路殺過十八盤直通玉皇頂，氣喘吁吁，心潮澎湃一時激動，看都沒看下面的景緻脫口而出這千古傳唱的絕句，鼓動了不少人一心想要領略一下這俯仰天地的氣勢恢宏，那些年的泰安城，估計也沒幾戶人家，哪裡比得上今日的萬家燈火齊明，齊魯之地也只能分個大概，除非他們帶瞭望遠鏡。偉人所見之天下，乃為心中有天下；吾儕輩一行五人，乃年輕氣盛，輕狂後生，心裡自然無天下，所以只能看見草木土石。當然年輕人心裡也有險峻綺麗，大氣磅礴，這是千古以來所有年輕人的心氣，不足為道。

　　泰山歸來，最難忘的是出南天門時的場景，人與人之間可謂見縫插針摩肩接踵，站在門前往下看，十八盤失去了險峻綺麗，呼啦啦的都是人影顫動。這都是朋友們沒見地，非要節假日出來活受罪。因為相機里沒有日出勝象，也很難拍到滿意的風景，所以一路下來我把所有的碑刻題字都裝了進去，能夠收集到這麼多書法聖品，也算是不虛此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