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夢家園

　　夜闌人靜將近子夜，我的工作遠沒有結束，走出教室，站在空曠的樓道，我向遠處眺望。幾乎每一個月涼如水的夜晚，我都會這樣獃獃地站在樓道，趴在欄杆，想着心事。今夜又是月到半的望日，月兒豐盈飽滿，明亮皓潔，如同一粒熟透的碩大無朋的葡萄，晶瑩剔透。我憂傷而陰鬱的目光穿越蒼茫的星空，連綿起伏的山巒，抵達黃土高原那個小小的村落，停留在那簡陋而溫馨的窯洞，寬闊而荒蕪的院子。風兒掠過我的耳畔，輕輕地梳理着我的一頭黑白間雜的亂髮，低低的窸窣聲，卻讓我聽得清楚那是彷彿來自遠方的呼喚，悠遠而纏綿。

　　院子里栽滿了大大小小的果樹，蘋果、桃樹、杏樹、梨樹、棗樹、核桃還有高大的刺槐。春夏之交的時候，滿院子里溢滿花香，蜂飛蝶舞，熱鬧非凡。不久就可以吃到綿軟香甜的黃杏，接着就有桃兒熟了，咬一口留下的汁液賽過蜜糖。到了秋天，蘋果核桃梨兒紅棗都熟了，可以常常吃的肚子滾圓滾圓的，更多的時候，我爬上高大的核桃樹，架在枝椏上不下來，摘一個吃一個，直到滿嘴流油吃膩為止。

　　門外的礆畔是我栽植的一排刺槐，比我小個十來歲，現在粗的可以做房梁，細的也可以當檁條了，粗糙的黑色的樹皮，像極了已近古稀的父母的膚色。母親為我捋洋槐花蒸疙瘩摘花椒葉烙鍋盔，常常被尖利的刺劃破手指，滴出的鮮血就凝成一團不褪的火紅，永遠燃燒在我記憶的深處。常常記得孩提時代父親架着我去掏窯洞牆縫裡的小麻雀，我稚嫩的童音回蕩在蕭瑟卻溫馨的院落里，清脆而響亮，滿頭汗水一臉疲憊的父親卻樂呵呵的沒有喊過一聲累。如今樹杈上牆縫裡很難見到鳥的影子，只留下亂七八糟的鳥巢擱在那裡一片狼藉。可是年邁的父親依舊痴痴盯着那裡，噏動嘴唇里在數着一二三四，那深深陷進了眼窩的渾濁的眸子，倔強又專註地盯着通往村外的羊腸小道。

　　村外蜿蜒蛇行的山路依舊在為我走出黃土地的舉動做註腳，那淺淺的一行不知打上了我多少若隱若現的腳印。直到走出村莊進入城市，我才知道自己實際上是走進一種誘惑，甚至是一種折磨。但是我卻別無選擇！

　　懷念家園更懷念家園裡的那些人，懷念窯洞里那盞如豆的燈火，在迷茫的夜晚散發著柔和的光芒，那是母親守候的溫馨的目光。在門前那堵矮矮的土牆邊，我駐足凝望，把自己站立成一棵夏初的刺槐，滿樹是一串串雪白色的洋槐花，柔嫩的花朵朝向始終開着的家門，四溢的清香芬芳着院子里每一道牆縫。

　　家園是母親縫製的那件厚厚的棉襖，等待着每一個孤苦伶仃的遊子去穿；家園是一雙悉心納成的千層底的布鞋，永遠套在流浪者缺暖的腳上；家園是一把永新的傘，一直打在流浪者風雨兼程的肩膀上；家園是一塊啃不完的鍋盔，讓流浪者一次次得到能量的補充；家園是一根拉不斷的線，末端總系著流浪者大大的風箏。

　　流浪的腳步離開家園，我把鄉愁栽種在院子的牆角，長成一棵參天的白楊樹，任何一絲不經意的清風的漣漪，都有可能激蕩的我遍體鱗傷撕心裂肺肝腸寸斷。

　　哦，在每一個夜涼如水的晚上，我思維的腳步總是穿越萬水千山時空阻隔，夢回故鄉。我憂鬱而深情的目光撫摸家園的一草一木一樹一花，還有每一寸土地，那種溫馨和親切讓我淚流滿面，哦，家園如夢，我的如夢家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