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最疼愛我的那個人走了

　　父親去世差不多三個月了，今天是他的生日，按照家鄉的習俗，子女要幫他再過一次生日。由於工作的緣故，我沒能回去，只寄了點錢給媽媽代辦一下儀式。父親生前只做過一次大生日，跟了我以後基本上都在我家過，我們都沒有大操辦過，只是加點菜簡單慶祝一下，父親也從來沒有流露過要做生日。父親雖然沒讀過書，但他思想很開通，不相信有鬼神，他常和我們說要孝順就在生前孝順，等人去了再哭有什麼用？再多的祭品也是做給活人看的。出身農村的他居然能接受火葬，理由是周恩來那麼大都能燒了骨灰撒大海，普通如他有什麼不可以接受的。父親跟了我15、6年，從來沒有說過要回家葉落歸根。父親不迷信，並不代表他不孝順父母，爺爺奶奶在我們還沒出生便已去世，父親每年都要把他們的墳修整得乾乾淨淨，逢年過節也總要拜奠一番，直到年長自己做不了也總要督促弟弟拜奠祖先。通過拜奠寄託我們的懷念之情。

　　父親是突然間離開我們的，雖然之前他的身體也已日漸衰弱，但還是在我們沒有做好充分準備就突然離開了。很長一段時間我都無法釋然，不能相信父親已經離開了我們。我常想父親去之前難過嗎？看見老人，便會想到假如父親還在，也是這樣的嗎？父親應該是有話要和我說的，不然他不會叫人把電話放到他耳旁。我後悔聽到父親病重時沒有打一個電話回去，儘管之前我已打過10多次電話他都無法拿到接聽。他們說他還能吃上兩半琬粥，說話也還清楚，我以為父親能等到我回去……這成了我永遠的心結。

　　父親是以他認為理想的方式離開我們的。人們說這是父親的福氣，也是我們做子女的福氣。但我還是無法接受這樣的方式，父親沒有正式要我們照顧過一天，這是做子女的遺憾。當我回到父親曾經住過的房子，那種無助感更是強烈，彷彿一切都如從前，卻永遠沒有了父親的身影，沒有了父親的聲音。昨天，老公竟然夢到父親把鑰匙交回他手上，前幾天我們把他住過的房子出租了，父親一定想告訴我們他同意我們這樣做。之前，因為父母雙全，無論我遇到怎樣的困難和挫折，我都感覺自己還是有人疼愛的孩子，如今世上最愛我的人不在了，我成了一個沒有父親的人。

　　我們還是把他帶了回去葉落歸根，雖然父親沒有要求過，但傳統如他心底也一定想回去的，只是他怕麻煩我們而已。父親知道我們工作忙，生活壓力也大，他幾乎不向我們提出要求。我知道愛玩愛熱鬧的父親一直有旅遊的願望，但當他身體健康時，我們卻沒有這個能力，哥哥的早逝使我只能把精力放在生活上。當我們漸漸好起來的時候，父親的身體卻已無法遠行。子欲養而親不待，這是為人子女的永遠的痛！

　　父親對他要離開是知道的，臨走之前，他天天夢見哥哥爺爺奶奶和同村故去的人。他總想和我多說話，但我總嫌他耳朵聾聽不到，不願意和他多說。他和我說童年的挨餓，壯年的勞碌，老年的孤獨，沒文化失去工作機會的遺憾……

　　父親其實是個聰明的人。他雖然沒有讀過書，卻能算清數，認得回家的路。他幾乎走遍梧州的大街小巷，初到賀州第二天便逛完賀州半城。八十高齡還思維敏捷，經常和我嘮叨在外面道聽途說的新聞。但父親卻因家境的貧寒，沒能正式上過一天學，讓他失去當工人吃國家糧的機會。

　　父親為人善良，他總是願意多吃虧，在生產隊他乾的是最苦最髒的活，得到的工分卻與婦女相當。村裡有人過世，父親也總做着別人不願意做的事，如抱五保戶的遺體出房，抬意外身亡野外的遺體……都是父親在干。父親常告訴我們，不要怕吃虧，別人欺負我們的時候，可以記在心裡，不要想着報復，惡總會有報應的，等到他受報應的時候，我們再關起門來偷偷殺雞慶祝……我們當然不會按照他的中國農民阿Q式精神去做，但與人為善還是被我們牢記並踐行。父親不記仇，爺爺奶奶去世得早，父親曾求他的親嬸嬸我的三祖婆幫忙照看年幼的我，但三祖婆不肯，搬到女婿家。等她需要照顧回來，父親不計前嫌地照顧她，為她送了終，病重期間三祖婆叫得最多的名字是阿四（父親的小名）。父親行善不求報，在撈河沙的時候，撈起了一個隨水漂來的小女孩，當年奄奄一息的小女孩如今已長大成人，結婚生子。我從來沒有從父親口中聽到此事，他認為救她是理所當然，沒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更不會要求別人回報。在父親的葬禮上，我看到了哭泣的被父親救起的小女孩，相信她的眼淚是真誠的。

　　童年的艱苦經歷，讓父親一生都很節儉。我們家近在鄉鎮，有幾年他就在街上做搬運工，他和我說沒有在外面吃過一次粉。父親的行為深深地影響了我。記得有一次，送他到車站搭車回老家上錯了公車，他無論如何都不肯再上另外一部公車，我只好和他走路到汽車站……這件事成了我的一個心魔。此後，每當要消費我都會想起這一幕，不敢輕易出手……

　　因為深受沒文化的痛苦，父親很重視子女的教育。得益於父親的開明，我成了村裡第一個女大學生，妹妹弟弟也中專畢業跳出農門，成了父親最大的驕傲。在他留下的與女兒對話的音像中，讀書成了他留給我們最好的家訓。

　　父親的遺憾應該是沒有看到他疼愛的外孫女考上理想的大學。女兒一直有個心愿要把第一個月工資給外公，可疼愛她的外公永遠等不到這天了……。

　　願父親在天國里平安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