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着雨聲入眠

　　嘀噠嘀噠的檐雨聲，輕風陣陣輕撩紗簾，窗外的世界，除了雨時疾時緩的腳步聲，便是一片靜寂。一一這樣的雨夜，怕是會有人一杯清茶在手，佇立窗前，靜靜聽雨任憑思緒瘋長、蔓延；抑或也有人會聞雨而靈感頓生，文思飛楊中字字珠璣於筆端濺飛吧。或許，還有人會在雨聲里，甜甜相思着駐在自己心中的那個她或他？……不然，哪來喜雨、甜雨之說呢？而在這樣的雨夜，於我卻是不敢放任神思馳騁的，只想趕緊枕着這來之不易的雨聲，入我久遠的夢中。

　　雨夜這樣的心境，緣由漫長而久遠了――

　　“大躍進”時期，父親背木柴上將軍山大鍊鋼鐵“超英趕美”去了，家裡只有母親和年幼的我和弟。也是在這樣的雨夜，母親被廣播聲驅趕，被紅旗強擄上了坡，冒雨打着火把 “夜戰”挖紅苕、種小麥去了。被窩裡，我和弟大睜雙眼在昐望着母親歸來。屋外，嘀嘀噠噠的雨聲緊一陣慢一陣，風也在時而咆哮時而靜默，瘦弱的黃狗那有氣無力的吠聲，更添了雨夜的死寂和駭怕。我和弟蜷縮一團也越抱越緊。偏偏又在這時，外屋又一陣“唬唬”聲響起，接着便的一番盆翻碗跌聲。父親講過的鬼故事中那些披髮厲鬼，便也頓時獰笑在昏黃如豆的煤油燈光里了。小弟嚇得簌簌發抖，哇哇大哭了。我雖口頭在安慰弟“莫怕，爸說我們是男人，陽氣壯，鬼不敢攏身的！”可其實，我是在給自已壯膽，心裡也怕極了。好想母親亟時歸來，好渴望那個安全、踏實而溫暖的懷抱！雨還在時緩時速，風還在有一陣無一陣。母親終於回來了，可卻在黎明時分。兩兄弟在嘶聲大哭中蜷進母親那瓷實的懷抱，風雨聲中，這才總算把心放穩了。

　　那夜的風那夜的雨，給了我幼小的心靈以恐懼和無助。雖然那是在秋季，但後來我漸漸悟出，那分明是在黑暗、漫長，無助無望而又凄風苦雨的寒冬天。我恨！從此憎恨那樣的風雨夜，因為它從此總讓我忐忑不安，更睡不安穩。

　　漸漸長大成人了，可我雖有一顆狂放不羈的心（抑或叫志向吧），但我的腿腳卻始終被羈絆在泥土裡。那時侯，無論春夏秋冬，只要不下雨，甚至有時候，尤其是搶水栽秧季節風雨也留不住人，人們總會被口號牽引着上坡“農業學大寨”。可人們一身汗一身泥，收穫的卻仍然是飢餓和貧窮。人們會常常在懷疑和憂愁中悄悄詛咒，雖然囗頭仍在高喊和歡呼着。

　　在那些日子裡，我又盼望下雨。尤其在風雨交加的夜裡，我總會在心裡祈禱：“下吧，刮吧，雨再暴些風再猛些吧！千萬別停呀！”那樣的雨夜，我會枕着風雨聲放心大膽的安睡。我知道，這風和雨，會讓我第二天安然地攀書山游墨海，再不會被雞叫時就急響起的陣陣木梆聲催促，揉惺忪睡眼，拖疲疺倦身上坡了。那些夜晚的風雨聲，於那時的我聽來好親切，我好喜歡！我又是多麼的盼望經常能有那樣的夜雨聲沙沙響起！就是於今時的我，也仍是那麼的感激和感恩那些雨聲和雨夜。

　　時代在一陣猛烈的震動和陣痛中，到底還的順應規律，從艱難的嚴冬躍進了春天。隨之又把日子還給了百姓，把時間的自由還給了人們。也終於把夜雨聲的色彩還給了大自然。

　　逢着這樣的雨夜。我常在想，今天的人們，於這樣的雨這樣的風，這樣的夜雨聲，怕是不會再有恐懼和無奈，也不會再有盼望和驚喜了。人們會在一種淡然和坦然的心境中，或邀朋喚友品茶閑聊，或下棋打牌。抑或是夫妻促膝，閑話家長里短，或者相擁入夢罷。每當思於此，我又會追問，同樣的風聲同樣的雨聲，相同的夜雨，在不同的時代，為什麼會給人不一樣的心境和感受呢？

　　慢慢地，我也對這樣的雨夜放心和淡定了。但由於經歷過、痛苦過，我仍是不願放飛思緒任由回望的。總想多夢的我，枕着這能給我安全、沉穩和踏實心情的雨聲，快快進入我夢中的樂園。

　　石林閑散2013年7月30寫於漢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