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你下一場梨花雨

　　無數次的選擇，無數次的錯過。剛選擇好，錯過就已經開始了……

　　曼妙遊離，一種為愛而死的花。

　　春已入深，卻還有濃濃的秋意，涼涼的風從門縫吹進來，打在一個半醉半醒的人的臉上。這人二十多歲，臉上卻寫盡了滄桑。

　　今夜風涼，人無眠，天空無星無月，田間亦無草吟蟲唱。

　　窗台上的曼妙遊離，在被凍結得咬牙切齒的瞬間乾嚎一聲，放下了肩上的擔子，流出最後一滴似血非血、似淚非淚的液體，將天幕熔開一道口子，曼妙遊離，死了，死了，枯死在這個雨夜，耷拉着腦袋----似乎很輕鬆。這人看着看着，急於向後傾倒，口裡卻一直念叨着“我要為你下一場梨花雨”。

　　她是一條魚，一條美麗的魚，大家都叫她梨花，因為他身上的鱗片都以梨花狀挪在一起。

　　他，是一個人，也就是三千年後一直念叨着“我要為你下一場梨花雨”的這個人，他叫弦，因為他的聲音很好聽。其實在三千年前，他是個盲人，在他眼中，紅橙黃綠青藍紫全歸為一色----黑，或暗，在他心中有個矛盾：使他擁有了這個世界，還是這個世界收留了他，是這個世界是黑色的，還是他自己是黑色的，或者他的雙眼是黑色的。

　　三千年前的一天，弦揣着這個矛盾去到了河邊。他問河流：“河流呀河流，你能否告訴我，這世界是什麼顏色的，你又是什麼顏色的？”他這樣問過樹，問過草，也問過枝頭放肆的小鳥，但是沒有誰能回答他，或許是別人不想回答。他準備像上次一樣失落地回家----一片梨園，因為二十二年來，他每天都重複着這個動作。腳步邁開了……

　　“等等，我可以告訴你。”

　　先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還是回過頭興奮地叫道：“真的嗎？”

　　“是的，但是我告訴你以後，你每天都要來陪我說一會兒話，好嗎？”一個天籟般的聲音響起。

　　弦鎖了鎖眉：“好的。”

　　“我聽你這個問題都十九年了，我喜歡你的聲音，但媽媽不讓我出來，她怕我說出來這個世界的模樣，你會想不開而傷痛欲絕。今天我偷偷的跑了出來，但你確定要聽嗎？”

　　“是的，迫不及待！”

　　“這世界很美很美，紅的花，綠的草，游的魚，飛的鳥，還有條條大江大流小溪小河向著只有它們才認識的方向奔跑。”

　　弦聽了緊鄒眉頭，喉結上下滑動着，一滴淚從眼角溢出，滑進小河，激起一串漣漪。

　　“不，這些我怎麼都不知道呢，為何我一直看不到呢，二十二年了……”

　　“我叫梨花，我知道你叫弦，以後你來找我就對着河叫三聲梨花，我就出來聽你說話了，好嗎？答應我，你不可以傷心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弦，我是一隻魚，我身上有梨花狀的鱗片。”說完就走了，走時留下一串串漂亮的水泡和動聽的尾鰭劃過水面的聲音。

　　“梨花，梨花，梨花！”

　　任憑弦怎樣地叫，梨花還是慢慢游遠了。

　　時間在一月月，一天天，分分秒秒地流走着。

　　弦拂曉時分去到小河邊，再披着夕陽餘暉回到梨園。弦很快樂。

　　一天，弦很激動地對梨花說：“梨花，讓我看到你，我好想看到你，或者讓我撫摩一下你美麗的外表，我想我是愛上你了。”

　　“弦，不可以的，你也知道，我是一隻魚……”

　　弦未等梨花將話說完，反身就跑了，他要去問神，去問那個他從來都不曾相信的神，去求神，希望神能賜予他急需的東西。

　　神還真的出來了，並對他說：“可憐的人呀，你對梨花的愛打動了我，因為這種愛不是因為她告訴了你世界的模樣而讓你去履行的義務，而是你要將自己的身體也種上梨花，種上那條小河，這才是真正的愛呀。好吧，我現在給你三樣東西，但你只能選其中兩樣，記住，你越想得到的東西往往離你最遠。現在，開始選吧，永久的記憶，這是一樣，第二樣是光明，最後一樣是一場梨花雨。”

　　弦在心中想着：只要有光明，我就可以看見梨花了；只要有永久的記憶，我就可以永久地記住梨花了；至於一場梨花雨，我的院子中，梨花滿樹之時下雨，不就是梨花雨嗎？

　　弦對神說：“我要永久的記憶和光明。”

　　神說：“確定了嗎？確定后就不能再更改了。”

　　弦點了點頭。

　　神又說：“可憐的人啊，記憶本來就是一種痛苦，你卻要了永久的，光明也絕非我現在就能給你，但有人會給你。可這場梨花雨，雖然你身在梨花園中卻要等上三千年啊，唉……”神扔下一聲長嘆就消失不見了。

　　弦叫了幾聲，只有自己的聲音在曠野中忽隱忽現，弦快步跑到了小河邊，把剛才的事對梨花說了一遍。

　　“弦，我都知道了，其實，在一千八百年前，我們都是魚，說來說去你早就認識我了，因為那時我是一隻盲魚，但你不是。後來，也就是二十二年前，你的一滴淚落進了我的眼裡。我看見了，而你卻慢慢地消失不見，最後幻化作人類，卻是一個盲人。弦，你將手伸進河裡，我將眼淚還你，你就可以看到我了，而我也將幻化成人。”

　　弦聽到這裡太興奮了。因為他就要看到他最愛的魚了，不，應該是最愛的人。因此，他迫不及待地將手伸到了水中，去等待那粒能讓他立即看到梨花的淚珠，但遲遲不見，弦等不及了，便催促道：“梨花，你不要我看到你嗎？”

　　“我……弦，我想，但你能在我幻化成人後將我攬在懷裡嗎？”

　　“當然會，我還要帶你去看大山大河呢，從此就不再分開了。”

　　弦只感覺手心一熱，他知道，那是淚珠的溫度。弦將其緊緊地握住，就在這一剎那，弦看到了，真的看到了，就如梨花說的那樣：紅的花，綠的草，游的魚，飛的鳥……

　　弦不顧這些，只是一聲聲的叫着“梨花”。河中一條有着梨花狀鱗片的魚游向自己。弦很激動，因為她就是梨花了。弦噗通一下跳進河中，俯下身子去吻了她，而她卻在慢慢的淡去，一個天仙般的輪廓卻在慢慢明顯，弦有些貪婪地看着眼前的美人，忍不住把她拉進懷中，再想看着他在胸口慢慢睡着……

　　醒來的梨花抽泣不止，卻沒有眼淚，只是她在淡化着，像魚那樣，不知又要幻化成一樣什麼東西。

　　弦見了好生心疼：“怎麼了？”

　　“弦，在你懷中淡去真好，其實，我就快要有一次地淡去了，在神賜給你的這兩樣東西中，是你認為最寶貴的兩樣，是嗎？永久的記憶，愛就能給予；光明，我的淚就能給你；而那場梨花雨卻讓我幻化成現在的樣子，只是不會再淡去，但是……現在……”

　　弦哭了，很傷心的哭了，但仍舊無淚，只是獃獃的看着懷中的人淡去，淡去----用那雙剛剛見到光明的眼睛看着，只是梨花消失在空氣中，再隨風飄遠，弦貪婪地吸着，想要竭力挽留梨花的一絲髮香，可現實又一次讓他失望了。

　　弦幾欲乾嚎似地呼喚着神，神出來了。

　　“神呀，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會這樣？”

　　神泣了：“唉，人呀，你的選擇註定了你要如塵埃一般沉浮不定三千年呀，因為你還選擇了記憶，繼續等吧，三千年後她將化作一株曼妙遊離去接受梨花雨的洗禮，到時你們就可以在一起了，但你要將你的眼淚給她，即便第二天早上就會復活，而你卻要為另一場梨花雨再等六千年。”依舊扔下一聲長嘆，神走了。

　　弦重重地跪在大地中央，任斗轉星移，任塵埃浮浮沉沉，化成一粒沙，去迎接他三千年的旅途。

　　“我要為你下一場梨花雨，我要為你下一場梨花雨……”

　　像個落魄的詩人，沉睡在這個雨夜，只是無淚。

　　再次醒來，曼妙遊離復活了，依舊那麼楚楚動人，因為他知道他是什麼，他知道她將成為他六千年的找尋，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