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這樣上了前線

　　大凡當過兵的人，都希望能上一次真正的戰場，受到一次戰爭的考驗，可能夠實現願望的人卻不多，親歷實戰的人則更少。而在我的軍人生涯中，卻遇到了這樣一次難得的機會！

　　那是一九七九年早春的一天晚上，在新鄉市東郊的一棟五層高的大樓里，正在召開一次極為重要的軍事作戰會議。軍首長們全部到齊了，大家圍坐在作戰室那長方形的會議桌前，個個神色肅穆。司令部的參謀們坐在後面的長條椅上，誰也不敢吭聲。只有作戰參謀、偵察參謀們還在麻利地在牆上地圖上標示着總參謀部傳來的、最新的越南戰場上的敵情、我情態勢。

　　這就是大戰前的真實情景！已經是深夜了，時鐘剛剛敲了兩點。，我們都在等待着中央軍委的最後命令。部隊早已整裝待發，只等一聲號令。我作為偵察參謀，下午已經到軍偵察連里檢查過，偵察連的戰備工作已經就緒！你看過《渡江偵察記》嗎？那就是部隊偵察兵生活的真實寫照，不過是藝術化罷了。他們都是焦急的等待着上級的指示。“首長一到，馬上出發”這句台詞，的確反映了偵察兵戰前的那種戰鬥作風和特殊的戰爭氣氛。

　　門口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機要處長出現在大家面前。這段時間裡，他是最辛苦的人了，因為電報來了，別的譯電員是譯不了的，現在只有他一人能譯，因為那都是絕密級別的電報！毛主席他老人家逝世時，也是這樣的情形。凡是電報來了，讓處長親自譯，就是國際國內發生了重大的、不同尋常的事情了，這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事。

　　機要處長送來了中央軍委的命令。命令很明確：命令54軍立即出發，開赴廣西前線，由廣州軍區指揮。命令還強調此次作戰，口號是自衛反擊，保衛邊疆。請注意了，當時傳達的命令就是叫“反擊”。後來的電報又改為了還擊。一字之差，意義可不一樣的。看來中央高層對這個提法還是有討論的。開赴廣西前線，這和我們軍以前研究的作戰預案大為不同，我們準備的是去雲南方向。現在要去廣西了。“軍令如山倒！”一切都要無條件的服從，聽中央軍委的！軍長的各項命令立即下達到各個部隊，大軍即將行動，就要出發了。

　　開完會議，我趕緊往家裡跑去。家裡還有我愛人，女兒和我弟弟。他們是來部隊探親的，因為我前不久給家裡寫信，暗示過我可能要去前線打仗了，她們趕過來和我見最後一面的，臨來時，父母讓我弟弟陪着，路上來回好有個照應。

　　推開房門，我就把上級的精神告訴了他們，我馬上要出發了！其實她們也早做好了走的準備，在家裡等待消息。現在情況明了，就趕緊拿起東西走人。我騎着三輪摩托車把她們送到火車站，買了車票，送上車。車上的人真多，擠都擠不上去。我拚命地擠呀、擠呀，孩子都被擠哭了。不擠不行啊，我必須把她們送走。好不容易擠上了車，我朝她們揮了揮手，就急急忙忙地趕回軍部。

　　回來的路上，我的心情很不好受，我想，這可能是我和她們見的最後一面了！愛人那焦慮的目光，孩子那撕人心肺的哭聲，弟弟那欲言又止的神情，那一幕幕的場景，永遠鐫刻在我人生難忘的記憶中。

　　軍列在京廣線上飛駛，一片片田野，一排排房屋，一個個村莊，一個個城市，迅速的向後退去，很快就在眼前消失。一切為了戰爭，一切為了前線，在這個特殊的時期，所有的交通運輸行動都要服從軍隊的需要，都在為軍列讓路，一路綠燈，一路飛駛。列車上的一溜溜的大炮、坦克、裝甲車都披上了迷綵衣，劍指藍天，蔚為壯觀。齊排排的士兵全副武裝，威武雄壯。火車呼嘯而過，沿途的老百姓佇立肅然，公安交警、車站信號員揮手致意。各地的軍供站早已接到指令，準備好了可口的飯菜，列車一停，馬上供應飯食和水。

　　可大家的心情此時都顯得有些沉重。我坐在車廂里，兩眼一直望着窗外。連平時愛開玩笑的賴參謀，都沒有了說話的興趣。管理處的呂管理員平時和首長們接觸的多，感覺自己有點了不起，經常一副趾高氣昂的樣子。現在呢，開始變得溫和起來，他靠近我，輕聲地說，“平時多有得罪呀，戰場上一定關照關照小弟。”我嘴上應付着，心裡鄙視他。平時我們家屬來隊，借個傢具物品什麼的，得求着他，他臉色不好時就辦不成的。“現在你知道我們搞武的管用了？”看他一副膽小怕事的樣子，我又有點可憐他。

　　我繼續望着窗外的景色。國內的元宵節剛過，按照傳統習俗，春節這才算正式過完了，節日的氣氛在慢慢地消散。可國外情人節的風俗又在大陸流行呢，時尚、浪漫、新潮離我們軍營太遙遠了。

　　馬上就是農曆雨水節氣了，“春雨貴如油”，農民又要開始一年的辛勤勞作了。“養兵千日，用兵一時”，現在臨到我們這一代軍人有打仗的機會了！作為軍人，這是一種機遇，更是一種自豪，是一種榮耀！軍人沒有打過仗，就像農民沒有犁過地，那算什麼呀！此刻，我心裡沒有畏懼退縮，只有奮力向前。沒有私慾雜念，只有熱血沸騰！可戰爭是殘酷的，子彈是不長眼的呀，你能保證它不向你飛來嗎？我給學員們講過炮兵知識，那榴彈炮的殺傷威力，是半徑30米內的目標。也就是一顆炮彈在60米範圍內爆炸，該範圍內的人員可能無一倖免。算了，不能想這些了，當前主要是的保持良好的精神狀態，去迎接全新的戰鬥任務吧，接受戰鬥的嚴峻考驗吧！

　　火車在一處車站臨時停車，我趕快跑到偵察連車廂，大伙兒很很熱情地和我打招呼，但不免也有些心情沉重。不用明說，大家都知道一起上前線來的，回去時就不可能是一塊回去了。肯定要少幾個人的，甚至是好幾十個人，是誰呢？可能是我，也可能是你，也可能是他，到底是誰？誰都不知道，只有老天爺知道。

　　回到我的車廂，我無意地摸了摸頭，發現頭髮有點長了。唉，這段時間太忙了，沒有來得及去理髮。我想起了衛生員的話，萬一頭被打破了，有頭髮不好包紮而且容易感染。怎麼辦？我在思索着。

　　軍列暢行無阻的向南方開去，快到前線了。透過車窗，已經有些車站在進行消毒了，撒石灰的，噴福爾馬林的，都是一股刺鼻的味道。火車在一個小站停下，我連忙打聽，是臨時停車，大約要停20分鐘。小站外是一個小鎮，看樣子挺繁華的。我向處長請了假，飛快地向鎮里跑去。我邊跑邊問理髮店在哪？一個小孩告訴我，前面不遠就有一個理髮鋪。我急忙跑到那裡，理髮鋪很小，是一個傳統的剃頭鋪，沒有風扇，在屋子頂棚上掛着一個大布簾，一個人在那裡用手來回拉着，拉動產生的風，給屋子裡帶來一絲絲涼意。這種取涼的辦法是很古老的，我們家鄉五十年代初還有，後來就用電風扇替代了。現在還有這玩意，可見該理髮店的落伍。我衝進屋子，大聲地喊：“我是上前線的軍人，急需剃個頭，只有很短的時間，能不能讓我先剃呀？”頓時，幾個正在剃頭的人站了起來，一個老者讓我坐在他的位子上，剃頭的老師傅走了過來，給我圍上圍布，說：“剃個什麼樣的？”我說：“刮光！”老師傅二話不說，“嚓、嚓、嚓，”，不一會就刮光了。我摸了一摸，好涼爽！我掏出錢欲付，老師傅連忙攔住，眼裡噙着淚花說：“小夥子，你都要上前線了，要去拚命了，我還能要你的錢？”我只好連聲說：“謝謝！”轉身迅速向車站跑去。

　　跑到車站，郁參謀正在焦急地盼着我的回來。我走進車廂，列車就開動了。好險喲！理了發，我的心情好了許多，再也沒有可掛記的事了。我看了下軍事地圖，知道這個地方叫黎塘，四等小站，它給我留下了極深的印象。

　　三十年後，我專程去了廣西，想去看看我曾經剃過頭的地方。在柳州下了車，就直接驅車去黎塘。到了黎塘一看，傻眼了！問了不少的人，都不知道那個小理髮鋪了。我懊喪，繼而感到慶幸：過去發生的都是美好的，如果真的找到了那個理髮鋪，它沒有變樣，我做何感想？它變了樣，讓我認不出來了，我又會做何感想？就讓美好的東西成為美好的回憶吧！

　　離前線越來越近了，很快，列車停在了崇左站。人員換乘汽車，馬不停蹄地繼續向邊境進發。我們來到了水口關，部隊就接到立即上去的命令。連長命令留一個人看守背包，其餘的人邊跑邊迅速卸掉背包物品，放着地上。然後帶上武器，向前方奔去。

　　我接到了跟隨軍前指作戰的命令，我把隨身的一個箱子交給了處里的同志，什麼也沒有來得及說，也不用說什麼了，就立馬跟隨部隊向前衝去。311高地位於越方境內，那裡剛剛發生了激烈的戰鬥。我很快就過境了，很快就衝上了311高地。我就這樣上了血與火交織在一起的對越自衛還擊作戰的最前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