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雨九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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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紛飛,煙雨從來不倦人]
在端午小長假的第一天,我們驅車去九華山遊玩。那天是江南入梅的第二天,細雨飄飛,時下時停,路邊的莊稼分明已經濕潤,可又看到近郊的山頭有陽光閃耀,所謂“東邊日出西邊雨”,這在江南的梅雨季節經常遇到。如若行走於江邊,捕魚人偶爾喊上幾嗓子,我們也能聽到“聞郎江上踏歌聲”。
喜歡靠窗,看沿途的莊稼,一塊連一塊的水田,稻秧青青,已經初成規模,濕漉漉的綠,鋪天蓋地,清新撲面。綠色,永遠是最長久最安靜的顏色,讓人放鬆,給人以安全感。那些靠山而建的樓房成群簇居,被煙雨蒙蒙地罩着,邊緣稜角羽化在煙霧中,一幅天然而成的水墨畫,無需斟酌,大自然就是最出色的的丹青手。非常受用這種天氣,水潤,無塵。
記得第一次去九華山是2007年8月,酷日炎炎,人密封在車廂內,開着很冷的冷氣,外面是塵土飛揚,再無心情觀看窗外的景緻。那次是陪朋友的女兒到九華山燒香、還願。她在上海讀碩士,她說,她要祈求佛祖保佑她,來年找到一個好工作,掙很多錢,並且儘快買一輛寶馬,馳騁於繁華大上海。她無限憧憬和虔誠地跪拜,許願。如她這樣的香客,在九華山隨處可見。
短短今生一面鏡,前世多少香火緣 我亦隨着她燃香,磕頭,拜佛。平時,我好像有無窮盡的慾望,可是跪在佛前,卻不知所云。
茫茫塵世,渺渺前程,雖不信前世來生輪迴之說,但今生總是不可預測。生命,短其一生是苦難參雜幸福,窮其一世是繁華漸逝若凋零。泱泱大國,以儒家思想為主流思想,我們的心離佛教最近。
今天再游九華山,沒有什麼具體目的,只是登山而已。上次天氣太熱,沒有爬天台。這裡有句俗話說:不到天台,等於沒來。這次來,主要是奔天台而來。
九華山的菩薩,照遠不照近。我們到達山底大門時,來往車輛眾多,尤其是自駕全家游的特多。看車牌號碼,鄰近的省市都有。旅遊大巴也多,五湖四海的人,踏着蓑雨而來,看青山綠水,雲來雲往,一份閑逸的心情十分明了。有些人是有備而來,依照我的經驗,是來還願的。他們從後備箱里取出大袋小袋自己摺疊的元寶,各種盒裝香,拎在手裡,從我們面前走過。
很多當地賣香的店主,在停車場到處拉客。特別喜歡看到我們這樣弔兒郎當的,什麼也不懂,什麼也沒帶。我們被拽到一家,還好,咱們不是她所能忽悠倒的人,沒有聽她天花亂墜地兜售高價盒香,只請了三柱,幾十元錢,立馬離開了。
九華山,位於安徽南部池州境內,是皖南山群的一個體系。上網查閱了一下,風景區的面積有120平方公里,是國家5A級旅遊區,和山西五台山、浙江普陀山、四川峨眉山並稱為中國佛教四大名山,是“地獄未空誓不成佛,眾生度盡方證菩提”的大願地藏王菩薩道場,被譽為國際性佛教道場。
自小,九華山的模樣到底怎樣,我不知道,但是九華山的名氣和靈氣,已被耳濡目染。母親和姑姑們,是忠實的佛教信徒。當年她們去九華山時,半個月不食葷,吃素凈心。登天台的時候,是一步一叩首,嘴裡還念念有詞。回來把這些事說給我們聽,說天台有多高,有多險,她們的膝蓋都磨破了,流血了。我們都不屑於她們的言行,嗤之以鼻,覺得她們就會搞迷信活動。小小孩童,不知天高地厚,喜歡跟這個世界較着勁,蔑視各種權威。因為,在他們心裡,根本沒有權威。
今天,我焚香,我叩首,是為什麼呢 不知道。不知是目標不明確,還是對那一柱裊裊升起的煙火不夠信任 對這個虛實相生的世界,風雲變幻於須臾,繁華凋落在片刻,我僅保持着敬仰和世故的態度。
子曰:“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我根本參不透這其中深意,更參不透佛之深意,還是閉嘴勿言,爬山吧!這可是我樂於行之的事。佛說,我執是我痛苦的根源。這一句,應該懂。我不會執着於一個我不懂的事或人。
[三街六市,蓮花佛國香火深]
從九華山大門到九華街,大約要做半個小時左右的小公交。蜿蜒曲直的盤山公路,伸向一個山頭,再爬向另一個山谷,如此爬了好幾個小山頭,抵達煙雨蒙蒙的九華街。沿街而上,兩邊是各種商鋪、飯店、旅社,還有農舍、醫院和學校,白牆黑瓦,典型的徽派建築。群山是青翠的,街道是濕漉漉的,山上流下的水流從腳底下輕歌而走,恰好又路過一書畫院門口,見到兩缸青花池裡捧出的睡蓮,逼眼的綠,逼眼的幽,時光不急不慢,帶着我們走在一條佛經洗禮過的路上。
眾多的寺廟散落在群山間,佛香繚繞,包圍着九華街,這種“蓮花古國”確實很特別,真有穿越時空的感覺。放眼望去,寺廟聳立在山頂、山腰、山腳,於煙霧中半隱半現,廟宇的牆體大多是黃色,高大的馬頭牆,黛瓦飛檐,硃紅色大立柱,給一片青綠色的山體帶來色彩的對比與跳躍,讓人覺得這山是鮮活的,是浮動的旗幡。
世間所有的相逢,皆有緣分。我們此時適逢的風景,不知道若干年後,又會用什麼樣心情來着筆。正在沉醉中行走,我們都看到了一個年輕的小和尚,一步一叩首,在九華街上匍匐前進。看不出他的悲喜,看不出他的怨憤,對於身外的一切,他都置之罔聞,粗糙的水泥路,濕滑的青石板台階,他著佛家青布衣,站起,合十,再跪着,趴下,如此不急不躁,一直循環,從膝蓋往下的褲腿,已經沾了很多濕濕的泥巴,是不是血肉已經模糊地沾在衣褲上,我們不得而知,但是看他的目光從好奇地追隨,變成了一種慨嘆。
不用說,九華街上的廟宇一定是香火興旺了。我們選擇進了幾個主要的大廟堂,地藏禪寺、肉身寶殿、大悲樓和財神殿,這是在山下買香的時候,向店主請教的。百歲宮,在另一個方向,上次去過,山路很長,也很陡峭,這次沒去。九華山是中國佛教四大名山之一,是地藏王菩薩道場,自唐以來就開始香火鼎盛,現存寺廟99座,僧尼千餘人,歷代保存佛像1萬餘尊,居四大佛山之首,各類傳世文物2000餘件。
關於九華山的佛緣,起於新羅國僧人金喬覺“金地藏”的修道故事。新羅國(位於朝鮮半島南端)王族金喬覺(696—794年),24歲時削髮為僧,於唐玄宗開元年間來華求法,經南陵等地登上九華,于山深無人僻靜處,擇一岩洞棲居修行。當時九華山為青陽縣閔員外屬地,金喬覺向閔氏乞一袈裟地,幾畝或數頃都不在話下,何況只是區區一袈裟地,閔氏自然不暇思索、慷慨應允,此時只見金喬覺袈裟輕輕一抖,不料展衣后竟遍覆九座山峰。這使閔員外既十分詫異,又大開眼界、嘆未曾有,由靜而驚,由驚而喜,心悅誠服地將整座山獻給“菩薩”,並為持戒精嚴、艱苦修行的高僧修建廟宇,唐至德二年(757年)寺院建成,金大師有了修行道場和收徒弘法的條件。金喬覺由此威名遠揚,許多善男信女慕名前來禮拜供養。連新羅國僧眾聞說后,也相率渡海來華隨侍。閔員外先讓其子拜高僧為師,遂后自己亦欣然皈依、精進修行。至今九華山聖殿中地藏像左右的隨侍者,即為閔氏父子。
金喬覺駐錫九華,苦心修鍊數十載,唐貞元十年(794年),於九十九歲高齡,跏趺示寂。其肉身置函中經三年,仍“顏色如生,兜羅手軟,羅節有聲,如撼金鎖”。根據金喬老的行持及眾多跡象,僧眾認定他即地藏菩薩化身,遂建石塔將肉身供奉其中,並尊稱他為“金地藏”菩薩。九華山遂成為地藏菩薩道場,由此名聲遠播、譽滿華夏乃至全球,逐漸形成與五台山文殊、峨眉山普賢、普陀山觀音並稱的地藏應化聖地。(關於金喬覺地藏修道的故事摘自百度)
佛坐高堂,俯視眾生,這樣的高度和神秘感,雙手合十膜拜於香案前,總有敬畏之心。一直不知道燒香拜佛的程序和規矩,游普陀山時,導遊曾教過我們敬香時一些規定的動作和姿勢,但是記不清楚了。一切隨緣,一切隨心吧。不敢亂說,不敢亂行。
在肉身寶殿照例順時針繞行三周,跟着繞行的人群,緩緩而行,有的香客是跪着行走三圈的。在側邊的佛像下,跪着一個女孩,看着手機下載的經文,喃喃地誦讀,很多的行為在這裡見到都不足為奇了。每個人都有自己虔誠的方式,每個人都有自己寄託的理由。
[登天台,千峰秀色入簾來]
從九華街到天台,要走十五里的山路,真正的香客都是依靠自己的雙腳,一步一個腳印地爬上山。我們都是在九華街坐小公交到鳳凰松,再從鳳凰松坐索道上山。
進入皖南,我是不止一次了,給我的感覺就是群山連綿,蜿蜒蒼翠。“一江煙水照晴嵐,兩岸人家接畫檐。”用這句詩給迷人的皖南風光貼個標籤,再合適不過了。在肉身殿八十一階之下,舉首仰望,就能看到南門廳的兩塊匾額,上額上額書“肉身寶殿”,下額書“東南第一山”。坐在高懸的索道上,越過高高的峰頂,深感這東南第一山的魅力,挺拔,突兀,時而嶙峋嵯峨,時而風雨如晦。峽谷深深,真的不敢往下看,一看就感覺會掉到無底深淵。索道的執行距離到底有多長,我不知道,但是眺望的風景絕不一般,比玉龍雪山的大索道上看到的風景要好上多少倍。
從索道站下來,前往天台,還有很長很陡峭的一段山路要爬。真的不是走,是爬。很長很長的石階,望不到頭,如若雲梯,直插雲端。不過,爬山再累,比進廟宇好,人在古木參天的寂靜林中,自由自在,沒有任何禁忌,沒有任何約束。“蟬噪林逾靜,鳥鳴山更幽”,偶爾鳥鳴之聲,讓偌大的山,更空,更入境。人在旅途,即便我們和爬山的路人互相打氣,調侃幾句,也很快被山風山雨淹沒了。
爬着爬着,聽到前面有驚呼之聲,我們抬頭一看,哇,一隻體型碩大的猴子,端坐在我們上山的石欄杆上,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盯着上來的行人,頗有凶意。又是一聲驚呼,再看,兩旁的樹上又來了幾隻猴子,它們在樹上竄來竄去,震得樹葉嘩嘩地響,看來,樹林深處還隱藏着更多的猴子。
聽得上面遊人傳話過來,你們把手裡的東西全部放到包里,特別是吃的東西,這些猴子會搶東西吃的,各家的孩子帶好了。正說著呢,就見一隻猴子嗖地飛過,搶走了一個遊客手中的塑料袋,猴子尖利的爪子抓破了袋子,裡面的水果一路在灑落,其它的猴子一翁而上,撿走了地上的香蕉、蘋果。我們爬山的狼狽一下子嚇沒了,一個個特別警覺,怕遭猴子襲擊。呵呵,有趣,只知道武松過景陽岡,有老虎擋道,現在是猴子擋道,應了那句話“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
有這些猴子在身後追趕,我們爬山的速度變快了,已經遙看到天台的峰頂,應該還有好幾百個台階吧。越是最好的風景,越觸不可及,越要在期待中付出。真的很累,爬幾個台階就要休息一下,眼前浮現姑姑和母親她們當年跪着爬天台的幻影,自己經歷了,才被她們的精神感動和折服。臨近山頂,爬完最後一段近乎直入的雲梯,登上天台寺的那一刻,所有的疲勞都消失了。極目遠眺,驚魂動魄。雲霧纏繞腳底,近處的幾座山峰時隱時現,可惜李白筆下的“天河掛綠水,秀出九芙蓉”不能盡顯眼前了。
九華山,本名為九子山,因李白第一次登九華山,與詩友韋權輿、高霽同游,登山頂觀九峰如九朵蓮花盛開,三人並作一詩《改九子山為九華山聯句》。李白作首句“妙有分二氣,靈山開九華。”從此九華山傳名於世。所以,後來才有唐代劉禹錫登九華山譽為“江邊一幅王維畫,石上千年李白詩”的讚歎。
望蒼茫大地,誰主沉浮 我不會作詩,但眼前卻真真切切蹦出這幾個字眼。只這弱弱地一“望”,如飄葉浮萍,怎有毛主席那“問”的膽魄和底氣。站在峰頂,突然感覺到自己非常地渺小,渺小得如佛前一縷煙,瞬間都可能隨風而逝。世界是誰的 大概說,只能屬於時間的。誰也主宰不了。
這難道是我忽然的大徹大悟?不知道,我的悟性沒那麼好。只知道佛居深山,有節奏地敲着木魚,曰:不可說,不可說,一說即是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