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擁有一條河

　　前幾年父親想從陝西老家來看我，說家鄉的那條河幾乎幹了，連吃的水也成了問題，新疆這地方怕要水比油金貴。我真想不到曾經嬉耍的那條河要幹了。

　　那條河叫沮河，是山上流下來的泉水彙集成的河，清淺地很。黃土高原上缺水，可山上總是有清泉湧出，真是個奇迹。小的時候，我和弟弟在午後抬上一隻大鐵桶去河裡抬水，我們人小，力氣也小，一桶水會壓得我們喘不氣來，可我們喜歡到河裡去。再熱的天，河裡總涼快，兩隻腳丫子伸在河裡清涼的水裡很舒服，弟弟喜歡在河邊的泥里逮螃蟹，在河裡圍堵那些快樂的渾身土灰的小魚，抹得滿臉的泥。

　　春天很好，河裡的冰才化了，柳樹被抹上淺淺的鵝黃，我們就會去河裡洗衣服晾曬在河灘上，花花綠綠的很好看；大媽大嬸拿了棒棰捶打着自家那厚重的衣物，發出撲撲的聲音。我們洗的往往是自己的衣衫，有時貪玩，河水也把我們的花手絹拿去玩耍。我們自然會大叫着追着河水跑，往往是無功而返。

　　慢慢地天暖和了，花也開了。“漆沮河邊兩岸沙，繞堤十里盡桃花”，我喜歡河岸上如霞的桃花，艷麗的花瓣如天鵝絨般柔滑，有人折了在河裡撒花，我有時也偷偷地藏幾枝在割草筐里，可惜很快就謝了。河岸上還有許多粗壯的梧桐樹，開一種淡紫的象喇叭一樣的花，許多男孩子都把它做成喇叭來玩，經常會出其不意地在你耳邊爆炸開來，嚇得人有時會哭叫起來。到了夏天，梧桐樹的葉子長得很大，樹蔭很涼快，那大葉子也可以變成頭上的一把綠傘，挺好玩的。河邊的草長得好，放牛羊的老漢揚着響鞭哼着山曲悠悠地趕着牛羊在河邊吃草飲水，男孩子故意大叫着哄趕着牛羊驚慌而逃，常常殃及我們晾在坡上的衣衫。河邊的山坡上還有許多的果子和花兒，甚至一堆干牛糞下會生出鮮白的蘑菇來呢，特別是春雨過後濕潤的灘坡上會長出許多黑木耳樣的菌類地軟，每次采了在河裡洗乾淨，母親用地軟和河灘里常長着的翠綠的野蔥野韭菜，包了餃子或包子，那是我平生吃過的最好的美味。

　　小時候的記憶猶新，清淺的小河水卻要幹了。不知道嘉陵江是不是還是那樣寬寬的，時常飄落着雨花。

　　嘉陵江是我上學時宿舍樓陽檯面對的一條大江，我喜歡站在陽台上看雨中的大江和來往的船舶，有時坐在江邊的石頭上看江風中搖曳的蘆葦。江的對岸有一片梅園，我不敢坐了江釣的漁翁那搖搖晃晃的漁船過江，只遠遠的看過那花開時淡淡的霞雲。

　　畢業時，我從嘉陵江畔要到塔里木，同學們真想不出那裡除了漫漫黃沙，還會有什麼。我從地圖上找了半天，發現有一條塔里木河。同學們笑我說，地圖上的一條線該是實際中多麼遠不可及的一條河，何況在新疆，也許那是夢中的河。

　　來到塔里木才發現其實塔里木河並不遙遠，走沙漠公路，去塔中一定要過塔河大橋的，很多人都會在河邊駐足停留，享受河邊的清涼和綠色。塔里木河是一條母親的河，終日唱着低渾的調子流進沙漠，於是河邊的紅柳，胡楊才如此美麗而堅強地生長在這漠土荒原。塔里木河又是一條英雄的河，執着地唱着生命的讚歌向前，於是這裡的勘探隊員這裡的石油工人也就成了河邊的紅柳胡楊，把青春的詩句綿延在這蕩氣迴腸的河道里去漂流。

　　後來我離開了大漠的塔里木河，竟不再有激情如詩的情緒，一切都太忙亂了。直到老父親來了，圍着環城的孔雀河轉了幾圈，從河邊的衝天楊到果園菜地，父親沒有看河邊的高樓大廈，父親站在河邊長久地看着這條河，父親的果園經營了好多年，因天旱，這兩年果園不再那麼碩果累累，如果有這麼一條河……

　　看着凝重的父親，我第一次站在自家的陽台上望着這條往日里熟視無睹的河，才想起哪本書上說她是一位傳說中的仙女！河水是山上的冰雪融化的，翻着浪花向前奔流，庫爾勒因她而美因她而秀因她而讓許多的人魂牽夢繞。

　　等到老父親再來的時候，南北兩岸已很少見農田果園，高樓大廈的倒影映在早霞染紅的河面上。加寬的河道上，漂亮的孔雀橋像一架彩虹橫貫南北，車流如梭。華燈初上時的河面上還有一隻象秦淮河上的畫舫慢慢地開過。河邊戲水的人們盡情享受着夏天，風帆廣場上的音樂噴泉成了孩子們的樂園，河岸上文化匯演吹拉彈唱地如此盡興如此熱鬧！要是到了冬天，那白天鵝野鴨子飛臨孔雀河，人們在河道中心搭了草窩，歡迎梨城的天使過冬嬉戲，因了她們，梨城的春天都要來的早些。

　　真美呀，我們的孔雀河！我們的生活這麼美好就因為有了這條河！我不曾見過美麗的長江，也未曾到過滔滔的黃河，生命中的那條小河已經近於幹了，寫滿我青春故事的嘉陵江遠去了，英雄的塔里木河也藏匿在大漠深處，只有這美麗的孔雀河澆灌着我心中的那方綠洲，滋養着一棵棵希望之樹成長！原來這就是我夢中的那條河！我這一輩子恐怕最離不開的就是這條河了。我再不能失去她了，我興奮地想對周圍所有的人說，我們擁有一條河！一條生命之河，一條希望之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