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君伴

　　那夜，娘對我說：“你既已不想污濁於世，不如走進竹林，尋了仙渡渡己成仙去吧。”

　　於是，我棄了萬鍾厚祿，棄了弱冠盛名的無限仕途，熄燭離家，棄世而去。

　　世人皆醉，唯我獨醒。

　　-------------序

　　黎明時分的後山竹林，是灌滿了濃霧的。几絲透過竹葉間隙的陽光，幾聲匆匆飛過的血啼鵑留下的空蕩凄鳴，給這陰冷的竹林增添了幾分詭異。然而我，是不怕的。

　　我何懼何畏 我已棄於世了啊。

　　偶見隱於霧中的破敗小亭。覆滿蛛網也難掩它曾經的繁華。不知在這風塵之下的小亭，有過多少錦披玉掛，玳瑁紅羅飾以幾何。我走上前，用石片撥開厚重的塵，門框兩邊顯出一副漆金對聯：

　　空身方能尋仙渡

　　棄世金銀於此亭

　　我解下扇上的玉墜——那是衙縣官役為討好而贈與我的，將它丟入了小亭 ——我已棄世，這斯對我自然也無用。爾後，我聽到了有人輕語：“看來，你是真心想尋仙渡，我便陪你去了罷，也免得你路上寂寞。”

　　也許是霧濃，我方才發現亭內坐着個書生扮相的人，青衣青衫，輕履輕扇。正所謂舉頭三尺有神靈，他的清靈儒雅，令我誤以為神。

　　他踱步出來，拉着我的手，一頭撞入前方未知的路。

　　“這麼多年只有你捨得將金銀丟於金亭。”他輕撫落在肩頭的血啼鵑，“其實，這些血啼鵑都是不舍金銀而錯過仙渡怨死半路的人化作的。”我問他姓氏，他並不回答，只是告訴我，尋夢路上，唯有自我相伴。

　　一路上，我們閑侃了許久。他給我講了竹林七賢與我一樣不願污濁於世，在竹林里快樂出遊、契若金蘭的故事，講了嵇康、向秀與《思舊賦》，叔夜、巨源絕交的來龍去脈。我和他說了俞伯牙、鍾子期高山流水的幸福，荊軻、高漸離先後刺秦王的俠義。偶爾無聊時，我會揚手揩下片竹葉作笛，吹曲《寒鴉》令他醉於詩意。

　　枯藤長出枝椏，原來時光已翩然輕擦。

　　那日，我的指尖滑過他雪白的發，我笑着說：“你老了。”他轉身解下我的髮帶，捧着我散落的白髮說：“你不也是一樣？”

　　我知道，通往夢之仙渡的路，是要用一生去走的。

　　腳下已是斷崖，夢之仙渡的水在千丈谷底，溢彩流光。

　　我牽着他的手笑着輕盈跳下，卻在入水前的一剎那，他鬆開了我們原本緊握的手。

　　我便成仙，他不知所蹤。

　　第二日，斷崖旁起了小小的墓，深埋於墓中的碑上刻着：

　　執子之手 與子偕老

　　番外

　　成仙后，我常與紫薇星君對弈於斷崖邊。

　　那天，我對紫微星君說，我想他。

　　星君問我如何看待我們的相遇相識。我怔住，放慢了正在落棋的手，淡淡地說，就像高山遇見流水，俠鼠碰上御貓，伯符結拜與周郎一樣。

　　星君點頭說；“這才是你。在你入水前的一瞬，人神合一。”

　　我不解，星君反問：“他在決定與你同行時，曾有何言？”

　　他說，尋夢路上，唯有自我相伴。

　　剎那，水龍飛舞，繞住了他小小的墓。

　　生與斯，歌與斯，葬與斯，念茲與茲，至死不渝。

　　那一刻，我知道了他本就是我。

　　僅以此文獻給那些和我一樣在尋夢路上苦苦奮鬥的人們，切記，王者永不敗